五代进士案
    李璟亦沈沈出了一口气，语气略显不耐道：“那就说说，身边的人与往常相比，是否有何变化。”
    少女的脸上现出沈思之色，须臾方道：“若说变化，我倒是觉得母亲身边的丫鬟有些不同，近来总觉得她比寻常时候聪明了几分，不过倒也正常，毕竟跟着母亲久了，学聪明些也是有的。”
    “她跟你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李璟亦迫切问道。
    章灵珑的头触在冰凉的地面上，柔声说道：“往日都是些关怀民女的话，今早又特意送来了一袭紫衫。”
    李璟亦听到这里，不由得双目沈沈一闭，一双大手揉捏上自己的眉心。
    外头的风渐渐小了许多，柳叶渐渐停滞下来，章灵珑觉得这屋子里变得更静了。除了上首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她竟再听不见半点多馀的声音。
    许久，章灵珑才听见上首悠悠传来一句话。“离京三年，愈发胆大，竟然都算计到朕的头上了。”
    这句话悲喜莫名，但章灵珑却敏锐的感知到，这位九五之尊的火气似是降下来许多的。她的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每个念头都是给自己求生的法子。
    待到最后，她终于咬住嘴唇，斗胆说道：“陛下，民女虽不知陛下所寻何人，也不知是何人算计到陛下的头上。但民女知晓，这普天之下，没有一人胆敢算计陛下。若是真的有，那也是此人仰仗陛下的宠爱行事，料定陛下不会怪罪于她。民女斗胆猜测，此人心中有陛下，也是吃准了陛下
    心中有她。”
    说完了这句话，章灵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脑门里像是有一只蜜蜂嗡嗡乱撞，她不敢擡头，甚至不敢呼吸。
    李璟奕没有开口，殿内一时又静谧起来。直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章灵珑才斗胆吸了一口气。
    “何事。”李璟奕硬朗的声音传出去，外头小厮的腰便更低了。“回陛下的话，章家派人过来，说是不知道章姑娘要在青玉楼住多久，特意给她送了一些衣物来，请陛下允准。”
    “入夜了？”李璟奕蹙眉问道。没等下人回答，他自己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瞧见对面的商铺已经上灯了。而这间屋子，则是因为下人灯点的早，所以未曾觉得暗下来。
    李璟奕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后他看向了章灵珑。“罢了，既然她想给你这个机缘，朕便成全你。章氏女，你可愿意随朕入宫？”
    章灵珑一听这话，顿时匍匐在地，高呼万岁。
    李璟奕不由得嗤笑一声。“看来，她还真是算准了你我。既如此也好，朕便直接封你为贵人。”
    “贵人？”章灵珑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你不愿？”李璟奕反问。章灵珑慌忙摇了摇头。“不不不，陛下给予，皆是恩赐，民女感恩戴德。”
    她哪里晓得，这贵人一位原是给旁人准备的，却没想到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感恩戴德。”李璟奕呐呐重覆一句，最后竟是苦笑一声。
    章灵珑封贵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青州。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进士家的庶女，竟然一跃成了贵人。就连散笙也止不住的摇头，与江予城絮叨这事的悬怪。
    “这收个妃嫔的确是寻常事，可谁能想到竟然一举就封了贵人。你说说，咱们当今圣上的后宫里
    如今总共也就只有十数妃嫔，这般好事怎么就落在那章灵珑身上了呢？再说了，他不是奔着寻苏雨棠来的么？”
    书房里只有江予城与散笙二人，因此聊起天来便别无忌讳。江予城懒懒翻开了眼前的堪舆图，这才缓声说道：“贸然封贵人，怕是因为生了雨棠的气才故意为之。”
    “那陛下也不怕太后娘娘见怪？这大权可都在太后娘娘手底下呢。”散笙蹙眉道。
    江予城摇了摇头。“这等小事，太后娘娘怎会计较。”
    “倒也是。不过，我还有一桩事不明白，既然陛下要寻人，为何不直接张贴告示，或是让官兵四处搜查，偏要弄出这么些个周章来。”
    江予城没再回答，只是用手中的扇骨指了指京城，随后唇边噙了淡淡的笑。
    散笙的神情却愈发纳闷了。“照你这么说，咱们这位苏雨棠苏小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又能让太后防着，却又让皇帝记挂着？”
    “这我倒是不知道。”江予城呵呵再笑。“我只知道，敢把女人塞到皇帝身边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这头二人淡淡叙话，而章府的祠堂里却依旧闹个不停。钱氏一副身子原本极为虚弱，但今日的面色却难得泛出潮红来，但见她拉了妯娌叶氏的手，含笑说道：“这事，可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放下了。”
    叶氏的脸色黑成锅底，却一时找不出什么话语推脱，有心看看家中的老夫人，可人家似乎从皇帝带走灵珑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偏向钱氏了。
    “嫂嫂何必呢，眼下还有大事要做，再者灵珑那也没个消息回来，咱们可得勤打听着。”叶氏终于没了方才的嚣张，开始委屈得说起软话来。
    可今日的钱氏却不似平时好打发，一双手按住叶氏的胳膊，脸上噙着笑意，嘴上却是十分不饶人的话。“也急不得这一时。现下晚辈们都看着呢，咱们做长辈的且得言出必行。”
    “他们哪里知道……”叶氏的话说了一半，本想说这些小孩子哪知道大人的纠葛，可一想到自己与钱氏打赌后，早已把这赌约传得章家人尽皆知，还有谁会不知道。
    她心头一阵懊悔，可现下又不是悔恨的时候，只得叹着气抹泪道：“嫂嫂不提孩子们的事也便罢了，一提起来我这心就揪得慌。方才那会子大夥都糊涂着，错把玉儿的亲事许了出去，如今且还要纠正呢，我这当娘的心里实在火烧火燎。”
    钱氏笑得愈发璀璨了，原本病弱的人此刻像讨债一般竟泛出几分激动来。“这又是胡话了，方才陛下连贺礼都许下了，你怎么还敢说什么纠正不纠正的话。”
    这话简直就是奔着叶氏的心窝里扎。
    但见她的身形都被唬得晃动了，一双手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瞧着她这一出，钱氏就知道叶氏还抱着此事可以转圜的念头。
    多年的积怨涌上头来，钱氏头一回有这样扬眉吐气的时候。她信了苏雨棠的话，知道玲珑的前程不会差，她便也没什么掣肘的地方，自然要大大方方的压下叶氏。
    想到这，她也不冲着叶氏说话了，反是冲着族长章怀礼笑道：“方才陛下金口玉言，已许给玉儿贺礼一份，这倒是我们章家的又一份光彩。”
    这话一出口，章怀礼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他方才实在是紧张糊涂了，才把章婉玉推出去，却没想到经了陛下金口竟然坐实了这门婚事，这实在让他有些烦闷。可当着众人的面，他也只能嘴硬到底。
    于是，章怀礼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叶氏，叹气道：“是有些委屈了婉玉丫头，可你也要想想，方才那局面若是我不推个人出来，陛下迁怒咱们章府如何是好？与这上上下下几十口的人命相比，婉玉丫头也不算委屈了。”
    钱氏笑吟吟点头。她便知道这章怀礼是如此脾气。
    听见公公如此说，叶氏的心里彻底冰了下来。方才闹归闹，可她总以为这事情可以转圜，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纠葛在里头。
    叶氏又恨又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一拳头砸在了自家丈夫的身上，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章怀礼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他不是不明白，儿媳妇这气是冲着自己发的。可没等他出言，叶氏便又冲着钱氏闷哼道：“我玉儿嫁得不好，章灵珑也未必好到哪里去。陛下不过是一时图新鲜带她走罢了，谁说就许她地位了？到时候玩腻了扔回来，才真真是咱们章家的祸害。”
    钱氏被她说得心惊肉跳，好在苏雨棠早早给她吃过定心丸，脸上转瞬而过的惊慌才不至于露出来。“这话说得不对。且看咱们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便知道咱们陛下最是宽仁聪智。”
    这话没人敢接，但众人还是信钱氏的更多一些。毕竟这些年虽然远离京城，但也知道陛下的英明。再说陛下走的时候，分明脸上是舒舒泰泰，志得意满的。
    “行了，你们切莫再说了，还是先把灵珑认回来是正经。”老太君姚氏出面打着圆场道。
    却没想到，往日乖乖巧巧的钱氏竟然连她的面子也不打算给。“赌约在前，还是请弟妹早些履行吧。若不然我这心里总像有个事一般，也没心思认什么女儿不女儿的。”
    姚氏听得惊了，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向钱氏。她哪里知道，钱氏一则是多年的委屈终于得机会撒出来，二则也是要给自己与女儿挣一份体面，总不能往后真成了贵人，却还要屈居人下。
    “不，不必了吧。”在钱氏这个儿媳面前，姚氏头一回也觉得有矮了气焰的时候。
    钱氏也不与自家婆母计较，只是淡淡看着章怀礼，轻声说道：“若是不然，就只好等灵珑回来再说了。”
    章怀礼眉头一紧，接着便听见叶氏忽然来了脾气，破口开始骂道：“你有什么可猖狂的！我就不信那贱蹄子会一步登天！过两日被丢回来，有你哭丧的时候！”
    仿佛是应了叶氏的话，外头忽然又有小厮过来传话。
    “老爷，灵珑姑娘回来了。”
    一句话惹得叶氏抚掌大笑，方才的愤懑全都荡然无存。“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被丢回来了，哈哈哈哈，钱氏啊钱氏，指望着让我跪你，实在痴人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