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京都市。
阳光很透,一只灰鸟正在湛蓝的天空盘旋,一声枪响,灰鸟落在窗台。它体型瘦小,子弹正中心脏。
一只白皙的手掸了一下黑色风衣,衬着屋外一片蓝的手指,让人联想到雪山的冷松。
手停住,绿树叶往下荡了一点点。
“有虫。”游行嘴角勾起浅笑的弧度。
晴光晃了眼。
屋外是一片浓绿的树,游行抱着胳膊,半倚靠着檀木桌椅,擡脚勾了椅子过来。不料被另外一只骨感的手给拉住,游行揣在口袋中的手腕白有力,这会儿他伸出去拿回,倾身而下的整个轮廓晕在阳光中。少年微微抿唇,他反手抓住游行光中发亮的手,轻道句:“让我去嘛……”
嗓音甜甜的。
游行转身,他表情如冰似雪。他的手又被扯住。
浓烈的绿衬托下,他雪白的手腕颜色更加分明,身姿亦傲然。
“让我出去打游戏嘛,哥哥,我求求你。”游安树的脸压在椅子靠背上,他并不看游行,身姿半垂。嗓音依旧甜糯丶沙哑。“让我去打游戏嘛,我求求你,哥……”
游行不为所动,道:“后天就是期末考了,叔叔说你再挂科就不给你零花钱。”
游安树近几日离家出走。在游行公寓中的沙发上下窜跳。客厅中游行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毯子一直未再正过。厨房中有很多没洗的瓷碗,游行每每下班回来便能闻见一股麦当劳的汉堡香,他却是必须收拾完这些香垃圾才能上床睡觉。
墙上的时钟是十二点了,最近的工作比较特殊,睡觉挨床也是同样的时间,或者是更晚。
游安树焉了吧唧,道:“我没有钱。我考了一百分我妈还是把我关在书房上网课……哥哥,我求你……你就让我请个假,不去考试吧……你都让我绑你副卡了,你要是把我送回去了,我找谁说理去啊。哥哥……”
游行眉心皱了皱。
每天快要上床睡觉了。工作的电脑还是能时不时收到老家夥的一堆讯息。十八岁时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但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再去思考从前的决定,不免心生疑惑。最近一月,每天不足六小时的睡眠跟高强度对着电脑,第二天就要交资料的数十条催促语音。
让游行耐心告罄。十七岁的游安树在他床上呼呼大睡,打着呼噜,嘴中嘟囔着哥我明天要吃甜粥,你反正无聊早起,就给我煮一份吧。
游行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迅速扯下游安树的手,厉声道:“到此为止。我又不是你亲哥。”
游行十三岁时父母去世了,是吸血鬼干的。在游行的风衣口袋内,有博亚局第一监察官的名牌。十八岁时他考入专门院校,准备报道,却发现自己的报名表被游安树用黑笔全部涂掉。二十一岁他任监察官的考核,游安树更是直接摔了他的手机,让他没接到电话。因为在叔叔游甚跟阿姨江素熙家中住了几个假期。游安树一直以为他游行就是欠他的一样。
“唉,屁小孩。”
一声悠悠的叹息随着树叶的轻抖倏然而散。
游行近日来有个新任务,他得去抓叛逃的同事——祁清涵回来。
作为监察官,对于叛逃吸血鬼的人,他心中多了几分恨意。
游安树大喊:“你他妈的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还靠我爸的关系进了博亚局,轮得到你来管我?”
但游行是管不了了。
他道:“你要听话。但是你今天不能出门。”
声音冷静,脚步声在地板上哒哒哒。
游行单手捏着手机点下一楼电梯的摁钮,走下楼梯时又闯入阳光下,车轮的剐蹭声四起。游行左手插在口袋中,巨大的黑影罩来,他擡手接住,捏刀柄的手骨节分明。
刀在地上留下一笔很硬的影。
刀名为惊雨,是父亲游廖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吸血鬼猎人。同事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跟他说,扔了个地址就飞快地从他身旁开车刷擦过。
警笛声跟着火车轨驶进隧道……
呜呜呜……他的声音被掩盖,“琅馆。”
老家夥上级是祁清涵父亲。曾经在他上任监察官时卡了不少难关,近一月施压不断。叔叔游甚是博亚局局长,也是传他刀术的师父。游甚曾经也是有名的吸血鬼猎人,与他父亲一样。祁清涵失踪四十八天,找不到,游行会被投票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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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安树把脚踢在凳上,甚至拿起椅子咣欲敲碎游行的玻璃,他发出小兽一般的怒吼,怒骂:“他们一个个有当爹妈的样子吗?!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你妹啊!”
游安树骂了许多他爸妈不管他的丑事,他左手气鼓鼓地叉腰,胸膛一起一伏,上唇重重咬住下唇,颤抖着,脸憋得面红耳赤。在一声呜的哭声中,他委屈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脚踝:“哥……你这凳子怎么这么硬啊……我丶我丶我踢到jio了……”
游安树是在保姆手下长大的。幼儿园时他呲着比括弧还大的圆脸回到家中,只有一扇紧关的门。小学毕业典礼有个弯腰的白发老太太问他超市怎么走,上了面包车跑到另外一个省市了,游安树兴奋地摇着电话说有个奶奶要带他去旅游,让爸妈不用担心。初中考数学英语只填了选择题跟填空题,放言说还是没人考得过我,结果总分多一分踩进实验班。
叮叮咚,叮叮咚,铃儿响咚咚……
游安树一边找钥匙一边接祁清涵的电话,道:“祁大哥?啊,我哥哥不在,你要来接我出去玩?我哥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工作,忙死了!”
“你接我出门?好啊好啊!我在我哥家里等你。”
游安树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脑袋跟蛇一样上上下下扭来扭去,道:“吃俺老孙一棒!”
他轻轻念着儿时听到的歌儿:“jingle bell,jingle bell……”,又说:“才不想回家过年。”
游安树弯腰动手把凳子扶正,手指劈里啪啦打字摁下发送键给游行说了对不起。然后又哼着,“路见不平一声吼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淅沥的水声中,游安树擡手炫掉垃圾,嗖的一声往左右两边系紧鞋带。
他上楼。
少年脚踝纤细,小腿笔直。他手指着电话簿喊了阿姨上门打扫。乒乒乓乓,地上全是瓷碗的碎片。游行欲拿第五个。
啪——
他又点开手机准备来个同款搜索,鲜红的一个八十到一百二让游安树宁眉头皱紧,把自己跟个抱枕一样滚到沙发上,转头又抱了一个大黑熊,翻身一滚,一条腿勾住熊又上下蹬腿,哀嚎道:“哥哥……你的东西这么贵,我买不起啊……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买那种二十块十五个的可以么……”
游安树翻手扔了手机,又一滚,整个脸埋在熊里,单手垂下,叹息道:“哥哥,你看我像不像电视里的尸体……”
“嗯——啊!我要玩游戏玩游戏……你怎么能拔我网线呢……哥哥……哥……我最好的哥……”
游安树死尸一般躺着,四肢融化。
门铃声响,他鲤鱼打挺起身。游安树赶忙哒哒地踩着拖鞋,手咔哒拧开门锁,喊了声:“祁大哥!”
随即,游安树的脸白起来,眼睛直直瞪大。
祁清涵拉过游安树的手,暗黑中,他的制服与整个走廊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只拉过游安树的手上戴着白手套,因为拉扯而露出的半截手腕万分白皙丶有力。
祁清涵右手压住游安树的嘴,左手制住他的双手。少年纤细的脖颈是湿冷的汗,游安树试图挣扎无果。
祁清涵把手指竖在自己嘴唇上,对面的门几秒前透出一丝三角形光亮,然后迅速合拢,脚步声急促,有猫凄厉的一声飞叫,还有什么像是铁鞋架倒在地上的声音。
祁清涵压着游安树的脖子靠到自己肩膀,他左手压在游安树的背上时已经摘掉了手套。那只手修长,压在游安树削薄的肩膀,像一块沈重的石。
祁清涵的面前是一片暖黄的光。游安树的脸被肩章咯着,转眼就看见祁清涵手腕凸起的骨头。那里有优美的弧度。
祁清涵的声音很沙,他靠近游安树的耳边,道,“如果你想让你哥死,那可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随我走,二是博亚局准备对你哥动手了……你觉得哪个死得……更快?”
游安树全身瘫软,根本不能抵抗。祁清涵见他不动了。语气熟络地就像之前,“你乖。”
祁清涵穿着博亚局的制服,他往自己的手上戴手套,大拇指刚捏住袖口,却见游安树冲了过来,死死地咬住他的手不放,并且骂了句:“你走开!死叛徒!”
祁清涵:“……”
他反手捏住游安树的脸,大拇指摁住脸颊,让鼓成个包子。
摇来晃去又重重一捏,游安树脸颊红了一片。
祁清涵骂了句:“死小孩,嘴倒是毒。”
祁清涵轻轻一拍,游安树倒在他怀中。
他拿出手机特意捏着游安树的脸拍照,给名字叫游行的人发信息。
“琅馆审判院。我与容倾等你。游安树?嗯?死?你来么?”
祁大哥?
祁清涵目光落到自己裹刀的白绷带上。
——早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