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行
程非一早从旅馆里出来,照常带着D90(单反的一种)出门。他绕过大门,从靠近后山的小道出去。这条道是一条冗长的绵绵林道,直通山的另一边。
雨露初绽,满山空寂,脚踩在厚厚实实的落叶地上,偶尔有踩到干枯枝叶发出的“劈啪”声。他脚步缓缓地轻轻走过,初阳透过间隙在他身后投射了一条斜长的影子。
北方的秋天,落叶林簌簌地飘零,飞扬,坠落。这是一条长长的白杨林道,辉煌蔓延,漫天的金黄叶子垂落,一片一片,隆重如礼堂般的盛宴。没有亲眼见过白杨的人们,难以想象这种灼灼其华的瑰丽。
两侧通往山另一头的林木挨得并不是很近,她们只是矜持地站着,挺直了秀丽倔强的背脊,摇曳了一树一树璀璨明丽的叶子。
程非以前见过沙漠里的白杨,那就是人们经常所歌颂的三百年不死不烂不倒的女神,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靠近大兴安岭林区的雨水丰沛地带,白杨林却散发出一种矜贵卓然的气质,她优雅大气却不轻失盈婉丽,她气势恢宏但每个回眸都是那么欲说还羞。她的枝干甚至都不及南方的梧桐来得粗壮,只是挺直的笔挺的,泛着苍绿色的光泽的穹枝婷婷傲然,一剑劈上直达天际。
他来了内蒙古大半个月,每一天都要经过这里,每一天他都就这样带着敬畏的心经过这片林道,很多次往往是沈醉于此景,走过了,才发觉忘了按下快门。
程非今日走得很慢,捕捉到好的角度,便停驻下来,左手稳稳拖住单反底座,手指快速拨调光圈,右手则下意识地设好快门速度,每个美丽的瞬间都不想错过。
林间有细细的风渡过,带下树上一串别致的叶链子,一只长尾的蓝嘴白鸟在他身后扑腾而过,没入林子里。他对着镜头专注地扑捉景色,发梢轻轻被吹起,泛着栗色柔光。
半个月前,R&D少董狄央的突然罢职离场,在市里掀起了一阵大浪,但人们所没有预料到,紧接着的,便是一场未所预料到的商业海啸。
JP自导自演的收购战被彻底暴露,几家对JP一直以来态度暧昧的企业通过卧底和私家侦探的小道,挖掘到了程震寰的计谋,便乘势联合起来通过媒体,政府部门,舆论,强行要求JP坦露事实真相。果然不出多久,监察部门从上级调下彻查此事,RED被立马吊牌停运,作为RED总负责人,JP的少董的程非,在一瞬间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对于这个结果,程非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当初在程父要动手之前,他就力劝过多次,没想到父亲仍旧是一意孤行,最终酿了苦果。程震寰得知消息后,可谓大动肝火,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叱咤商场数十年,一着不慎居然着上如此败笔,但所幸毕竟久经江湖,老道经验,他一面对给儿子造成的坏局面感到愧疚,一面又不想承认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所幸当即拦下大局,要把程非送出国避避风头。
犁山别院一别后,程非每天都会固定给苏子妤打三个电话,早中晚各一遍,但每次拨过去电话虽然都是通的,可是一遍一遍的,久得嘟嘟声在耳边都成了漠然的咒语,就是没有人接。程非其实心里明白,接通了,又能说些什么呢,是开口道歉呢,还是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她应是并不想听到自己的声音吧。
JP出事后,他的消息几乎是铺满了R城所有重要报刊的头版头条,习惯了低调的生活,一下子被暴露在公众面前,有种没有头绪的陌生感。RED被彻查后,苏子妤的父亲当即已被安然恢覆了人身自由。由于自己父亲的原因,导致苏远怀在淡风林限制了人身自由半个月之久,她心里定是怨他的。
你不听解释,我亦不想说什么。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关系就这样陷入了奇怪的僵局。
他还深深记得JP被爆出内幕那天,他看着报纸上自己赫然的头像和鲜红的标题《JP偷奸耍滑坑了自己?!》,心里顿时沸腾燃烧了一整片的海。
程父的一番妙计如今落败成了一出众人围观的好戏,程非其实心里并不怨父亲,长辈的心意是肯定的,但这样成为众矢之的,他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当晚,他和晏城两人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晏城近来倍受企业内部和父亲的压力,一段时间来也是劳心损力,哥俩儿一瓶一瓶地喝,直到午夜才方休。
从来没有喝成过烂醉的程非这次确实是人事不省,第二天从家里醒来时,怎么回的家已是记不得,他迷迷糊糊地揉着头发从床上坐起,在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苏子妤“23”通未接来电时,便彻底清醒了。
程非对着手机楞了大半刻,连忙手忙脚乱地拨回去,脑中空白,心跳如雷,他不知道苏子妤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连续拨了他23通电话的。但耳边响起的却是机械的客服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再一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程非抚了抚掉在头发上的落叶,擡手看了看表,又继续安然地朝前方走去,面容散淡,眼眸如星。
走尽了这片林道,等于越过了这个山头,只一刹那间,一切豁朗,天高气清,万顷草场出现眼前。
铺展开来的,就是如梦一般浩渺如烟,绿波迢迢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此处位于高地,亲临下眺,笼罩着似雾非雾的云气,如倾凝碧,风过,翻腾着浪一般的柔草秀竿,从远至近,似是一面展开的碧色旌旗。
草场的尽头是肃穆的巍巍雪山,遥遥静立,白山绿“水”,一派山高水长的悠远之感。
这边的高地也只是不到十几米的小土坡,所以程非很清晰地就看到几顶在草场周遭的白色帐篷。半个月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在清晨的这个点,等候在这里,由于纬度的关系,天亮得特别的早,但真正要等到初阳遍照也是要等到六点左右。气温很低,透过他的黑羊毛大衣只透内里。他摸了摸吹得微凉的鼻子,视线却一直胶着在远处的一个点。
果然,不出一会,一群抱着器材的人就期期艾艾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开始在草场里布景安置仪器。程非眼力非常好,他一眼便看到那个穿着粉色长羽绒服的身影。
她利索地走在很前面,面容清朗,一把长发束在脑后,额前垂下些许刘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边上的人员布景。
没错,那是苏子妤。
就在JP正式被爆出丑闻的后一天,苏子妤便主动向终于缓了一口气的R&D高层提出,要来内蒙古负责R&D旅游板块成立三十周年的特刊。她说得言之凿凿,态度十分迫切。她虽说经验尚显不足,但赢在市场和口碑上,钱阅茗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松口同意了,还特意破例分给她两个专业摄影人员。这么一来,除了夏敛心和朱萧萧外,这一队人就有五个了。
程非望着她每一天都是忙里忙外地披着羽绒服开始,跑来跑去,到了最后,往往只着了一件夹克工作不停地选景,找工作人员沟通。吃饭的时间甚少,几乎一刻都没有停下过。
第一次,看她用了一早上的时间,就为了拍个马肚子的景,这边的马野得很,哪肯轻易让摄影机靠近,折腾来折腾去,工作人员就没法拍到,他远远望着就能想象到她懊恼地皱起秀眉的样子。
第二次,似是要拍雪山的全景,好几个长镜头都依次就位了,偏偏那天云层特别的厚,雪山被遮得只露出一个角,然后苏子妤被惹毛后,经典的跳脚场景就出现了,程非静静地望着粉红色的身影来回不爽地跳动的样子,绷紧的唇线上弯了个弧度。
程非不知道自己这样每天每天来这里看她的行为,是不是很傻。他只知道,有时她下午换场景离开他视线的时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满心的失落。
原本父亲是打算让自己去伦敦避一阵子,得到苏子妤去内蒙古的消息后,他甚至瞒着晏城在呼和浩特转了机,马不停蹄地跟上她的脚步,一路随着来了呼伦贝尔。
风扫起,画面柔和得似是要洇出浅绿的水晕般,程非拿起D90,拉长焦距,对上远处,视窗内寻找着那抹粉红色的身影。可是扫了一遍,却没有寻觅到,他有些纳闷地拉进了焦距,但这次,赫然呈现在视镜里的是一小片粉色的衣角。
他有些愕然地意识到了什么,拿下相机,诧异地往下望。
苏子妤正怔怔地站在土坡下方,擡着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碧草丰茂及腰间,她掩映着身后连绵的翠色,一双透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程非看着她有些清瘦了的脸庞,白净如昔,说实话,真的看到了她,心中的那份起初的慌乱也是平静下来,脑中此刻只有一句容若的词循环播放着,久久不歇,
“相逢不语,一朵梨花着秋雨。”
就不信乃们爱不上小非非!!!!非非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