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柏洛惟带着无神的双目，在火海一片的火陵派中四处寻找花辞，如一具行尸走肉。
他踏遍了火陵派所有的学塾，推倒了曾细心照料的镇派雕塑，踩过曾拼命维护的同门的尸体。现在，他同失明没有两样，眼中已看不见任何东西。
昏迷的花辞，正沈睡在入仙殿。
现在，她在一片喧闹声中苏醒。
到处都是尖叫，很多人在喊救命。
嘉儿和平儿不见了，入仙殿内的摆设东倒西歪。床榻边全是火，超高的温度几乎让她融化，并且火焰很快就要蔓延到她身上。
火海中，柏洛惟朝她走来。
柏洛惟就是花辞的光，一看见他，她开心的跳起来，扑到他怀中，而柏洛惟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双目空洞无神，没有一点生命的活力。
“找到你了。”
柏洛惟机械的说着，他拽住花辞的胳膊，像拽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在此刻的他眼里，花辞仅仅是恢覆灵眼的道具，不再是他爱的人。
他已经忘了爱是什么，他也变成了道具——守卫火陵派的道具。只剩下守卫火陵派这一个念头的道具。
花辞的胳膊被拽的生疼，柏洛惟从来没有这样粗暴的对过她。花辞心底生出恐惧，面对陌生的柏洛惟的恐惧。
“柏洛惟，你还记得我吗？”花辞柔弱的声音带着绝望。
“花辞。”
一滩死水的回答，他记得她，却如同忘了她。
火势蔓延，烧到两人脚边，花辞没有穿鞋的脚被灼伤，她像兔子一样跳动，发出“啊”的惊叫。
柏洛惟无神的眼底竟然波动了一丝幽光，他拽住花辞的力道小了些，他的心脏很痛，入魔使他忘记了他爱她，可是看到她受伤他仍然会心痛。
这时，窗户破裂，一人以手护头，破窗而入。
“花姐，我来救你了！”
濮元忠吼着，落在花辞面前，如巨兽落地，震的地面抖三抖。
柏洛惟反手就将濮元忠扇翻在地。
“花姐快跑！”濮元忠粗暴地推开花辞，把她推出几米，花辞跌跌撞撞摔落在入仙殿大门旁，她只要站起来就能逃走，可是她却呆坐在原地。
濮元忠被柏洛惟来回扇动，如一个被人任意玩耍的铅球。
濮元忠擦掉嘴角的鲜血，吼花辞：“你楞着干什么？赶紧跑！”
花辞颤巍巍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救我，就是害了火陵派。柏洛惟抓我融合灵眼，是为了守护火陵派。”
濮元忠满不在乎地笑：“我发誓追随你，为你效忠，我怎么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主人去死？若不能让我践行忠义之誓言，火陵派就算保住了，也是个腐烂透心的空壳罢了。”
柏洛惟挥舞银色灵剑，剑气将濮元忠砍成两半，濮元忠眼珠如铜铃般圆瞪，最终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对着濮元忠的尸体，入魔的柏洛惟没有一丝同情，他睨视道：“与火陵派为敌的，都是我的敌人。”
花辞的视线死盯濮元忠的尸体，前几日还为她做饭，给她将笑话的人，曾经为难过她，喜欢耍小聪明的人，死了。
她的嘴唇颤抖，比死亡更让她绝望的是，他竟然是被柏洛惟杀死的，那个凡事讲道理，对万物充满慈悲心的柏洛惟。
下手利落，好不犹豫。
入魔，竟是这么可怕的灾难，能让人自我扭曲，性情大变。
花辞被带到灵眼之泉，眼前的灵眼与幻象中的一模一样。
她走进冰凉的泉水里，任泉水浸泡她被烧伤的脚，身体的伤痛不足一提。
她捧着灵眼。
她要死了吗？柏洛惟要把她与灵眼融合了吗？
柏洛惟也走进了泉水中，他站在她身后，用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威胁。
“只要将你与灵眼融合，火陵派就有救了。”
入魔的柏洛惟，那身白衣都被染黑，他的皮肤也渐渐发黑，清秀之姿不在，像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花辞猛地回头，用从未有过的尖声叫道：“我从来不在乎火陵派是死是活，我只在乎你的安危。如果，我融合灵眼你能够恢覆正常，我无怨无悔。可是，现在的你，我放心不下。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你脱离魔道，才愿意与灵眼融合。否则，我死之后，你若是死于魔道，我不会瞑目的。”
柏洛惟掐住花辞的脖子。
“少说废话。”
花辞窒息，大口大口用嘴呼吸，额头上汗如雨下。忽的，柏洛惟的手劲竟然松了些。他一手捂着心脏，头不停摆动，一副头痛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伤害你，我的心脏会这么难受。你对我施了什么毒术？”
入魔的柏洛惟哪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毒术，只是爱着花辞的潜意识跑出来了而已。
心脏越来越痛，柏洛惟彻底松开禁锢花辞的手掌，低着头，默默提气。
突然，一股炙热的能量穿透了他，他惊慌地擡头，看向能量来源的地方。
一双通红的双眼正怒瞪着他，是秦千峰。
秦千峰发动了赤血瞳，赤血瞳发出的高度热量穿透柏洛惟。
柏洛惟有掌门师尊毕生的修为，他在周身聚起一个灵力护罩，挡住了赤血瞳的射线。
“你怎么会赤血瞳？”
“你很意外吗？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师兄你可以做到，我也可以，比如说我学会了赤血瞳。”
“我们现在应该为了火陵派一致对外，而不是内斗。”
“哼，你以为你能救得了火陵派吗？火陵派从内部开始腐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早就对火陵派不保希望。我只想赢你一次，在你自我毁灭之前赢你一次。”
“赢我？”
“不赢了你，所有人的视线只会停留在你身上，呵，你看，掌门师尊连毕生修为都传给你了，师尊可从来没考虑过我，明明我也是他的弟子。”
随着一声狂吼，秦千峰周身发出炙热的能量，他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在双眼上，越积越多，越来越血红。
柏洛惟全身聚灵以对抗。
“我可不管你这些小心思，只要你挡我拯救火陵派的路，我就杀了你。”
两边的能量均越来越强。
花辞突然想起秦千峰的赤血瞳的副作用，急忙撕心裂肺地喊道：“秦千峰快停下，你会永远失明！”
秦千峰不管不顾，仍旧将这聚集了全部灵力的一击发了出来。
就在赤血瞳的射线射出的一秒，秦千峰双眼流出血红的眼泪，他闭上眼。
射线只要击破柏洛惟的灵力护罩，柏洛惟就会死。
柏洛惟胸有成竹，不闪不躲。赤血瞳的能量接触灵力护罩的一瞬，土崩瓦解。
这一局，还是柏洛惟赢了。
秦千峰突然不出声的一笑。
在柏洛惟放松警惕之时，一把折扇如短剑般飞来，眼看就要插入柏洛惟的心脏。
这把折扇上的能量不输刚才的赤血瞳！
闭着眼的秦千峰笑道：“我不是只会赤血瞳一招。”
“柏洛惟！”花辞奋力朝柏洛惟跑去。
于此同时，柏洛一也向柏洛惟跑去。
最终，赶在花辞之前，柏洛一用自己的背部狠狠地接住了折扇。
折扇从背部插入柏洛一的脊梁。
能量全部被柏洛一默默吸收，他站在柏洛惟面前，看似不动声色，却五脏六腑俱损。
下一刻，他的身体从受伤的脊梁处溢出无数魔气，泉水被染黑，灵眼也被染黑。
吸收了魔修力量的灵眼，开始倒行运转，不但不再散发滋养万众的灵力，反而开始吸收周边所有的能量，不管是灵气丶魔气还是人气，所有的能量都不放过。
灵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首当其冲受到剧烈冲击的是柏洛一。
受伤最重的他，修为散的最快，没一会儿，便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倒在哥哥柏洛惟的怀里。
这一靠，柏洛惟的记忆被唤醒，童年时弟弟撒娇的回忆如电影画面塞进脑中。
“洛一，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要救我？”
柏洛一冷哼，修为尽失的他仍放不下那狂傲的态度。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我只是想让你跟我走，过回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而已。我知道魔修是你的敌人。若是不把你从正道引向魔道，你怎么可能跟我走，可惜，我把你引向了魔，我自己却要死了。”
“与火陵派为敌，都是我的敌人。”柏洛惟无情地放下柏洛一，入魔的他，迅速增长的魔力已经超过了弟弟柏洛一。
此时，灵眼的吸力越来越大，不止是能量，连他们的肉体也快要被吸入灵眼。
柏洛惟走向花辞。
他似是自言自语。
“这是最后的机会，只有你能使灵眼恢覆原状。只有你能拯救火陵派。”
柏洛惟伸手抓住花辞的脖子，将她抵在漆黑的灵眼上，灵眼感受到花辞上古转生兽的能量，竟然真的恢覆了些许白光。
柏洛惟勾起嘴角笑了。
“融合吧。”他的声音很低沈。
花辞闭上双眼，这大概是她能为柏洛惟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她不怕死。她祈祷上苍，当灵眼恢覆如初时，火陵派也恢覆如初吧，柏洛惟变回那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清修之人，和弟弟好好的生活。在火陵派这个家里好好的生活下去。
她的能量逐渐转移到灵眼中，她恢覆成一只兔子。
白白的毛，长长的兔耳，短短的尾巴。
兔子的形象冲击着柏洛惟的神经。
柏洛惟的手颤抖着，心脏更加剧烈的疼痛起来。
回忆如洪水般袭来，第一次踏上水灵岛的记忆，凤仙楼请幼兔帮忙的记忆，为了拖延时间没有赶上最后一班船的记忆。
曾经，他是那么心疼花辞，如今，为什么他会亲手将她置于死地呢？
意识到这个问题，柏洛惟猛地惊醒。
——因为他要守护火陵派，所以花辞必须死。
可事实上，他并不希望花辞死，若花辞死了，他也宁愿死掉。
矛盾在脑中来来回回，他浑身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灵眼只剩下最后一丝能量就可以被净化完全。净化完全的那一刻，就是花辞死亡的时刻。
眼睁睁盯着灵眼，最后一刻终于要到了。
柏洛惟一咬牙，将花辞小兔与灵眼强行分离开。
花辞摔进泉水，全部的毛都被打湿了。
“嘶嘶嘶嘶。”她发不出人声，只能嘶嘶叫。
没被完全净化的灵眼前，只剩下柏洛惟一人。
他捧起灵眼，说了声抱歉。
“对不起，我做不到。火陵派是家一样的存在，所以我愿意用一切守护。可是，我错了。有亲人有爱人的地方才是家。火陵派只是一个地名，一个居所，一个空壳而已。我真正该守护的是……”
他温柔的目光看向花辞，继而看向弟弟柏洛一，最后看向已经昏迷的师弟秦千峰。
“对不起，”这一声，是对花辞说的，“伤害你的，一直是我。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不需要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
“嘶嘶嘶嘶。”花辞嘶叫着，抖落身上的泉水，她想告诉他，他们要一起好好活着。
然而，晚了。
柏洛惟做了一个冲击性的动作。
他用他的银色灵剑，将灵眼一分为二，就像天地初开般，巨量的白色光芒从灵眼的裂痕处扩散而出，辐射了整个火陵派。
花辞的身体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很多很多的灵力回到了身体。
她逆着光线勉强睁开眼，受伤的柏洛一和秦千峰也受到了灵眼灵力的滋养，伤势渐渐恢覆。
还想多看几眼，身体却支撑不住，被这巨大的能量剥夺了意识，花辞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