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柏洛惟用手指掐了个法决,以花辞为中心展开了一个弧形的透明避雨罩。
两人在迷津树林中穿梭。
约莫一个时辰,绕回到这颗红松树下。
“怎么会这样?我们在原地绕圈。”
花辞不信服的拎着裙子绕树三圈,伸长了脖子检查,这树干的纹路的的确确是最开始那颗。等看清楚后,她彻底泄气。
“如果不找到阵门,我们会永远在树林中绕圈。”
柏洛惟嘴上说着令人焦急的话,面上毫无动摇。
雨停了,月亮却不见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树枝上的水滴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到花辞头上。满地的泥泞,像吸盘一样想要吸住两人的鞋子。
花辞没来由感到一阵害怕,摸摸索索拉住柏洛惟的衣角。
柏洛惟就地点燃篝火,火光映衬下,两人的脸发着红光。
两人依偎着坐下,花辞伸开十指靠近篝火取暖。
“阿嚏!”也许是不适应突然的温暖,花辞打了个喷嚏。
柏洛惟默默地将篝火生的更旺。这样就不会冷了。
花辞偷瞄柏洛惟被火光映衬的侧脸,入仙殿内那个假的柏洛惟的冷漠面容突然占据脑海。
“你怎么了?”柏洛惟看花辞脸色很差,用手背轻抵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柏洛惟的手背传来被火烤过的温暖。
柏洛惟一脸严肃,轻轻的搂过花辞。
“别怕,很快就能走出这个迷魂阵。”
他的话让花辞感受到一种家人的温暖。花辞的头靠在他肩上,点头。
柏洛惟的声音从脸侧传来。
“迷魂阵,是掌门师尊得意的阵法之一,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教给了我和秦千峰,我又教给了我弟弟。所以,我很有信心能破了它。”
“你弟弟?”花辞想起在入仙殿冒充柏洛惟的那人。
柏洛惟依然搂着花辞,声音更加柔软,好像在哄小孩入睡一般溺爱。
“我弟弟叫柏洛一,十年前,对万魔窟的一场战役,他不幸牺牲。”
花辞靠在柏洛惟肩头看他的侧脸,火光映照下,十分落寞的侧脸。她能感受到柏洛惟的心跳在加快,是忧思的心跳声。
她想,他一定十分疼爱他弟弟,时隔十年也没有忘记。
“也许,你弟弟没死。”你弟弟正在入仙殿冒充你,恐怕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看柏洛惟思念弟弟的认真表情,花辞一时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柏洛惟疑惑的看着花辞,摇头,他觉得花辞在安慰他。
花辞又想到柏洛一开玩笑说跟她“私奔”。当时,她以为柏洛惟要带她远走高飞,有一瞬的喜悦。邪恶的念头控制不住的偷溜出来:要是柏洛惟不用管火陵派,是不是就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鬼使神差,花辞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们私奔吧。”她说。
柏洛惟一怔,下意识推开花辞。
这个疏远的动作让花辞的心和身体一同凉了,果然让柏洛惟放弃火陵派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太异想天开。
柏洛惟沈默许久,最后撩动花辞的发丝,说:“不用担心,这片迷津树林下藏着大量的灵力珍珠,用灵力珍珠与灵眼融合,你会平安无事的,到时候……”
柏洛惟脸色微红,接着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花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离开火陵派?”
柏洛惟没有答话,但是他紧紧搂住了花辞。
花辞脖颈上的菩提珠链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鹅黄色,暖入人心。
柏洛惟抚摸珠链上的两颗菩提,说:“你我之间有一场缘劫。我在梦中曾受高人指点,若我能自知真意,缘劫自会渡化。现在菩提发光,你说,我们之间的劫是不是已经化解了?”
花辞歪着脖子,装傻,嘴巴嘟的老高:“那你的真意是什么?”
柏洛惟的脸更红了,身为戒律堂首座,管教座下数万人的他,此刻像个胆怯的小孩。
“我的真意就是你。”
话语一出,瞬间击沈花辞,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明明是夜里,却像暖风吹过,浑身散发着热量。
她笑开了,又觉得害羞,垂下头,埋在胸里。
然后她下了决心,咻的擡头,小鸡啄米一样吻了柏洛惟的脸颊一下。
柏洛惟的双眼睁的大大的,那双瞳孔中,闪着光。
他直直注视花辞的脸,瞳孔慢慢有些湿润。情不自禁的贴近花辞,花辞心跳的比打鼓还快,却不想躲,背脊挺的直直的等待着。
终于,唇瓣轻轻地落在嘴上,柔软又温暖,花辞紧张的一直捏着拳头,就在快把自己手掌心捏烂的时候,她主动贴紧了些。她感受到对面也在颤抖。
菩提珠链的光芒更深了,却谁也没有注意到。
磅!磅!磅!
从远及近传来巨大的震动声,脚下的地面也在极速震动,花辞还以为自己坐在告诉按摩椅上。
“难道是巨型妖兽在接近?”柏洛惟呈防御姿势站起,花辞紧紧贴着他,生怕隔得远把自己丢了。
地面没有停止震动,而且频率越来越高。
花辞四处张望,一头妖兽也没有见到,不是妖兽,是其他的原因。
地面从远及近呈圆纹塌陷,很快,他们脚下的泥泞也开始塌陷。
花辞注意到,背后的红松树开始发白光。
深夜,老树,白光——这个场景,花辞可不陌生,她就是在这种场景下穿越到修真世界来的。
不给花辞思考的时间,被刺眼的白光迷了眼,花辞闭上眼皮,她的手死死攒着柏洛惟的手。
不要,不要跟柏洛惟分开,花辞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柏洛惟觉得自己在白光的隧道中穿梭了很久,灼热的能穿透皮肤的白色能量将他不停挤压再挤压,当白色隧道将他挤压到尽头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他站在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里所有的东西他都没有见过。
他在一个类正方形的房子里,虽然是晚上,房屋却异常明亮,光源来自头顶的一个圆形物体,那个圆形物体贴在房顶上,发出比蜡烛亮堂一百倍的光线。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东西叫做电灯。
房子的一面墙上,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物体挂在上面,黑色物体里面有人在活动。
里面的女人对一个高大的男人哭诉:“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有点像灵力传送的画境,他当然不明白,这个黑色物体叫做液晶电视,电视里正在上演夜间肥皂剧。
嘎——铁的摩擦声。
门开了,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花辞慢慢悠悠的进来,将防盗门反锁。
柏洛惟快步走到她面前,而花辞完全看不到他。
仔细一看,眼前的花辞身高矮了一些,圆圆的脸蛋也显得稚嫩,细软的头发留着齐刘海,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
柏洛惟无论怎么呼喊,花辞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很快就明白,花辞看不到他。
十五岁的花辞用脚脱运动鞋,然后随意的甩在玄关地毯上,驼着背,拖着书包来到沙发,往沙发上一瘫,宛如一滩烂泥。
柏洛惟走近她,单膝跪地蹲下,仔细看花辞的脸。
不自觉带着笑容自语:“原来你以前就这么可爱。”
花辞根本不知道家里还有别人,放肆地大字型躺着,将脚搭在沙发把手上,要多没仪态就有多没仪态。
突然,她哭了。嚎啕大哭,也不用手挡,也不用卫生纸擦拭,任由眼泪和哭声齐飞。
蹲在沙发旁的柏洛惟手足无措,他被吓到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辞。
用手擦拭花辞的眼泪,花辞也感受不到。无力感占据了柏洛惟的身心,他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嚎啕大哭转成小声抽泣。
花辞不成调的声音骂着“姐姐是坏人”“姐姐是笨蛋”,骂够了以后,花辞再次流下了眼泪。
“姐姐,你到底去哪了?”
花辞的胸口一起一伏,柏洛惟的心脏也跟着一起一伏,仿佛是他在经历痛苦。
花辞离开沙发,随便抽了两张餐巾纸,把纸巾盒带翻了也不管,任由纸巾盒滚落在木地板上。柏洛惟伸手去捡,却拿不起来,他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施加力量。
他只好紧紧跟在花辞身后。
花辞来到客厅厨房之间的小过道,过道里摆着四张遗像,黑色的边框,黑白的照片,猛地一见,有些恐怖。
花辞从茶几的袋子里抽出几株檀香,点燃。然而她的眼泪不停簌簌下落,弄湿了檀香,怎么也点不着。
仿佛一切都在跟花辞作对,她心烦意乱,粗暴的一次又一次打着打火机,终于点燃了檀香。
她静静的在神龛前鞠躬。
然后回到沙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屁股落下时,沙发下陷,凹出一个坑。
沙发上摆着一个圆形的盒子,盒子上缠着缎带。
花辞默默解开,然后把盒子盖掀起,随便的扔到地上。
盒子里是一个生日蛋糕。
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今天是花辞的十五岁生日,为了不显得太寂寞,她自己给自己订了个蛋糕。
抽出附赠的生日蜡烛。
花辞低着头数起来:“2丶4丶6……”
拿了十五根出来,全插上去之后,看着蛋糕三秒,又把蜡烛全拔了下来,只剩下一根。
她自言自语道:“对,我今年一岁,不是十五岁。因为这是姐姐离家出走的第一年,所以我今年一岁。”
一边点蜡烛,眼泪又忍不住落下。
她将沙发边桌上的姐姐照片拿起来,这是姐姐去南方旅游时的照片,姐姐被晒的有些黑。
把照片摆在蛋糕的旁边。
她对着照片又说了一遍:“我今年一岁了,你看到了吗,姐姐?”
蛋糕最终一口也没吃,就这么静静摆着。
花辞没有洗澡,甚至连衣服也没换,就回卧室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这一切,柏洛惟都看在眼里,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花辞的脸,不时轻抚她的头发,尽管她感觉不到。
卧室也是异常的乱,地上甩着几本摊开的影集。
柏洛惟看到里面全是花辞和她姐姐的合照,在这些照片里,家里非常的整洁,没有一样垃圾,桌上的物品依大小顺序整齐的排列着。
柏洛惟想起来十年前,他弟弟柏洛一刚死的那段日子。
他住在掌门师尊的别院内,一直回忆着弟弟死前一起玩耍的模样,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经常蜡烛在白天烧了一整天,蜡烛油滴了一桌子也没发觉。
柏洛惟再次看着花辞,一股更加深层次的感情浮上来。
“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单独活着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