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常念的确没有想到，裴若生竟然还会来看他。
闭上眼时，他满脑子都是裴若生。
心魔时不时趁虚而入，诱惑他的心神与思绪，可他不想再看到裴若生那样难堪且委屈的样子了，他更不想被人入梦，探取自己心中的隐秘。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死死压制着心魔。
然而当他睁开眼看见裴若生的刹那，心还是止不住颤了颤。
他差点以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步入了心魔幻镜。
好在……裴若生意图躲闪却又强行克制的样子，是心魔编排不出的画面。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强迫自己来呢？
不过也是，师尊那样好的人……
常念的嘴角忍不住往下落了一些。
——希望来看自己这件事，不要让师尊太为难吧。
“师尊。”常念温声唤道。
“你……”
“师尊放心，徒儿没事。”
裴若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啧啧，你小子压根儿没看见我是吧？”一旁的池尽溪调侃道。
闻言，常念顺从地问道：“师叔和师尊来这里是？”
“哦，为师来找你师叔谈事情，顺路过来看看。”
见裴若生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池尽溪不禁失笑。
“顺路，噗哈哈哈。”
裴若生立刻用胳膊怼了他一下，仓皇告了别。
“那你……好生休息。”
常念端坐在石台上，没有阻拦，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若生，笑意轻浅。
“嗯，多谢师尊关心。”
等裴若生的身影在洞穴中消失，常念才缓缓收回视线，也放下了嘴角。
他低头看着陶罐，心里却细细密密描摹着裴若生方才的神情。
分明难堪又紧张，却还要强装镇定，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是裴若生从前从未出现过的状况。
仿佛那个吻是什么利器，竟轻易就划开了他的“师尊”身份。
“师尊，师，尊……裴，若，生。”常念低声念着，嘴角又轻轻翘了起来。
是啊，师尊面具之下的裴若生，怎么可能一直面面俱到，永远处事得心应手呢？
常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罐，努力克制着自己兴奋而害怕的混乱情绪。
昨天夜里，不光裴若生想了一夜，常念也想了一夜。
只是和裴若生的装傻不同，常念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他不打算对裴若生掩藏自己的欲望了，反正亲都亲了，总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前他什么都瞒着，就是怕不能待在裴若生身边，可现在却不同了。
两个人分明都清楚，若是再默契地互相装不知道，那未免太过阴暗，还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手来，至少让自己的爱慕得个清白干净。
多年一直靠着撒娇蒙混过去，如今也该认认真真地以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份去爱了。
只是昨夜对自己的一番检视令常念很不满意。
在他看来，自己根本不够格站在裴若生的身边。
……
当裴若生浑身僵硬地从隔绝常念的洞穴出来时，还不忘拉着负责守卫的弟子仔细问了问。
“他进来以后，有发作过么？”
“嗯……这个还真没有，师兄昨夜一直在打坐。”
闻言，裴若生有些楞怔，没等他想明白，一旁的池尽溪就伸出胳膊揽着他往外走去。
待拐了几个弯后池尽溪终于站定，可裴若生竟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就这么直楞楞看了他一会儿后，池尽溪忍不住感慨道：“你这徒弟不一般。”
“嗯？”
“你瞧！”池尽溪指着裴若生大声叫了起来。
裴若生后知后觉思索了半天，才明白池尽溪在揶揄他对于常念的关注，顿时红了耳尖。
他不自然地把池尽溪的胳膊扯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后往旁边挪了半步。
“瞧什么瞧，就你会乱猜。”
“还说不是！那你怎么唯独对他这么上心呢？！”
“他……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跟自己回溯而来的，能一样么？！
裴若生心里这么想，却难以言说，只好撇开池尽溪快步走了。
-
当天后晌，何安断便回来了。
果然如池尽溪所料，他选了金雨柠和李四为一同前去，裴若生则带了关青栎和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弟子霍如风同行。
他们此行去得急，前脚刚安排好人手，后脚就紧着离开了。
临行前，何安断交代池尽溪要看好山门，一旁的裴若生也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池尽溪不依不饶，抱臂看了裴若生一会儿后，笑了。
“放心吧，常念交给我。”
心中的担忧甫一被说中，裴若生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随后才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御剑离开了。
在赶往觅州的路上，何安断才来得及给裴若生解释这次搜索任务的情况。
“这回还是由主要的几个门派进行搜索，主要围绕仙客署和玉溪从外向内搜。”
“仙客署？听说那里山峦陡峭，方圆百里都难以居住，倒是隐藏巢毓树踪迹的好去处。”
“是啊，玉溪中游的一处瀑布就在仙客署范围内，着实不适合定居。”
裴若生跟着何安断一路向前，然而等他们到达仙客署西面时，何安断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仍朝东行进着。
“师兄，我们从哪个方位进去？”
何安断看出了他的困惑，解释道：“哦，各门派到此处的方向多有重叠，所以做了重新安排。”
“定湘宫和法山离这里最远，所以将他们可以直接到达的南方和西南方留给了他们，北面只有秦山派一家，所以让他们从北入。
剩下的门派距离此地还算近，于是都给了对面的方位。”
说话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仙客署的东面。
只见脚下一连山脉南北纵横，正是仙客署边缘的一处天然的分界线。
因着此处本就荒芜人烟，山脉又高耸入云，很难有活物可以充当巢毓树种子的寄生体，更别提翻过山脉传播到别处了。
于是他们果断放弃搜寻山脉上峰，直接落在了山阴的山脚处。
然而一落地，一行人便蹙起了眉头。
朝西望去，眼前除了山还是山，环顾四周，仿佛是由山峰围挡成的监牢，若是入了夜，恐怕会更加可怖压抑。
才入秋不久，这山上的叶儿就已是红黄一片，但更多的则是光秃秃的枝丫，以及光秃秃的土壤与石块。
“这……看着也不像是能长出巢毓树的地方吧？”年纪最小的霍如风忍不住吐槽道。
其他人虽然没有言语，但面面相觑地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我们接下来便会一路往西去。”何安断指了指西方位，接着手中施法，在半空中展开了一张地图。
“往西行进的时候不止是要走直线，附近的这片区域都要进行搜索。等跨过这部分的山脉，便是玉溪上游。”何安断并没有在玉溪上过多介绍，很快将地图的位置换到了玉溪的西面。
“过了玉溪就是一大片森林，这里才是我们要重点寻找的部分。”
“掌门，不然我们直接绕过去进森林吧！”霍如风提议道。
“为了保证没有漏网之鱼，我们必须把这个区域内的每一寸角落都找遍才行。”
眼见霍如风面有菜色，何安断继续解释道：“仙客署范围内的地形基本上都是如此，别的门派也没有好到哪去。”
说着，何安断已经朝前行去。
“譬如从西北进入的洛玉庄，需要翻过一座雪山，他们负责搜寻的森林区域只有很小的一片。法山从西南入，需要顺着一条水道穿峡谷过山林……”
如此安抚过后，霍如风竟真的不再沮丧了，甚至兴致勃勃地走到队伍前面去开道了。
裴若生一边警惕着四周环境，一边问道：“师兄，碧云天是从何地发现的心魔种子？”
“嗯……仙客署偏北处丶西偏南处丶南方位均有发现，恐怕那巢毓树就是在仙客署腹地的森林中了。”
一段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地方。
何安断看了看地图，确定好他们的位置所在后，立刻凝聚法力，紫红的微光逐渐变深，在他两掌间腾挪回环。
最后他右手翻掌朝下，那团法力如同波纹一般，从何安断的脚下朝四周传递而去。
何安断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感受着周围的灵力状况。
大约半刻之后，法力的馀波重新传递了回来。
“这附近没什么妖邪精怪，很安全。”
太阳还悬在半空，尚未被四周的群山遮掩，时间尚早。
于是何安断便安顿弟子们到附近已经检测过的区域再进行细致的搜寻。
四个人分成两组，找着相反的方向就出发了。
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林中，裴若生也扭头问道：“师兄，我们找哪个方向？”
不料何安断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径自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打坐了。
“今天主要让他们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刚才查探过的区域并不算大，他们足矣。”
闻言，裴若生心里安定不少，便也跟着打坐休息了。
傍晚之前，四名弟子就回来了，俱是没什么发现。
“好家夥，这儿的路也太难走了。”霍如风皱着一张脸吐槽道。
他几乎是挂在关青栎胳膊上回来的。
别的弟子都是稳稳当当，唯独他，左手握着配剑当拐杖，右手则拽着关青栎的袖子，整个人差点要四肢着地耷拉在地上了，活像个小猴儿。
裴若生有些哭笑不得，上前将他接了过来，安置在了一个大石头上。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
另一边听完弟子汇报的何安断也安慰道：“等明天我们速度加快，到山脚之后就会好一些了。”
到了晚上，师徒六人轮流守夜。
当弦月从山头上露出来时，正好轮到了裴若生。
几盏照明的宝珠悬在半空，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
这片山林极其安静，仅有微弱的风声叶声与虫鸣声浅浅点缀在黑暗之中。
然而过分的安静也会令人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
裴若生站起身来在光亮的边沿走走停停，时不时利用金珠探查一下更远处的情形，但并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目前所在的这片山头几乎是座荒山，土壤并不肥沃，草木都是极为坚韧的类型，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却因为地势的崎岖险峻而显得奇异。
——应该没事的。
裴若生重新坐下来，自我安慰着。
也不知是不是被寄生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变得有些过分警惕了。
正当他如此自省之时，一种闷胀的感觉忽然出现在了心头。
几乎不需要思考，他便猛地朝自己的右后方看去。
影影绰绰中，似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动。
金珠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发着暖融的光瞬间朝那个方向飞去。
只见一簇暗粉色的小朵绒团正在缓慢的飘飞着。
尽管它的颜色暗淡，绒毛的长度也要短许多，但裴若生还是一眼认定——这是一颗心魔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