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呵，你个小妮子，什么时候了还躲在这梦里偷懒儿？”
“梦里？”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
池尽溪摸了摸她的发顶，与她一同站立着。
只见眼前的画面如雾气蒸腾，转瞬消散，变成了通往暮云峰的山间石阶。
而白扇的身形也一并改变，从一个小丫头变回了身着弟子服的大姑娘。
“你瞧你，既然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家夥了，那么想打便打好了，何必忍让？”
闻言，本来还十分局促紧张地白扇瞬间眯起了眼睛，一脸无奈地看向了他。
“师叔，这梦又不由我控制。”
“是么，梦随心转，你虽控制不了它，但它却是你内心欲望的投射，一味的压抑只会带来更剧烈的反扑。”
白扇有些不解，问道：“可，我是修道之人啊。”
“切，修道又不是忍，如果你连对自己坦诚都做不到，如何修道？”
话毕，池尽溪迈出步子，踏上了石阶。
几步之后，没见她跟上，便停步转身看她。
“想什么呢？”
“师叔，白勇和白裘我都打得，可我母亲……”
“你母亲有甚不同？”
白扇嘴巴张合几次后，才有勇气道：“不知师叔看到多少，我母亲从前也受过很多苦，可她年纪越大，却越像是忘记了一般。”
“你过去挨打时，她护过你么？”
“护过，但……有白裘之后便越来越少了，甚至为了他打我。”
池尽溪轻笑出声，道：“那不就结了？她变了，你为何不能变？”
“她……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刘，闺名蕓儿”
闻言，池尽溪又走下台阶，站在了她身边。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他将胳膊搭在白扇肩头，带着她一齐往上走。
“你母亲小的时候，或许也跟你一样，每天就是干不完的活儿和挨不完的打，唔，或许也和你姐姐一样。”
白扇的身体怔了一下，并不说话。
“你当然可以恨他们，甚至不必怜惜你的母亲，这都是你自己可以做的决定，你不必为了她的过去负责。”
池尽溪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道：“重要的是，坦诚以待，骗谁都别骗自己。”
一向坚强的白扇此时竟红了眼眶，泪水积聚，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上山的时候，说自己是个孤儿，就是不想被人知道我有这样的一家人。”
“想不想说都是你的权利，不必自责。”
闻言，白扇努力兜着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从她的眼眶里逃也似的落了下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家人，我拼命修炼，不想被人瞧不起。”
哭泣声与她从不曾表露过的控诉混杂在一起，倒让她像是变回了那个不能反抗的小豆丁。
见状，池尽溪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十分不在意道：“我们暮云峰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要拖家带口把你家都给收进门。”
白扇擡头看向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师叔，忽然有些感动。
“毕竟这儿又不是泔水池。”
池尽溪摊了摊手说罢，扭头就顺着石阶大步而上。
“看谁先上到山顶！”
白扇楞了一瞬，撇了撇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接着边哭边往山上跑，还不忘控诉道：“师叔你耍赖！”
顿时，山间回荡起了嘲笑声和哭嚎声，让寂静的暮云峰又恢覆了平日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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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石阶未尽，白扇便已悠悠转醒。
“白扇，你怎么样？！”
不等裴若生说完，便见她指着眼前的池尽溪嗷的一声哭起来。
“啊啊啊啊师尊，他欺负我！师叔耍赖！”
在场的人呆楞当场，不知这是什么状况。
只见池尽溪嘴角先挑起，接着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哼哼，小短腿儿？”
闻言，白扇拽着裴若生的衣袖站起来，接着抱着他的胳膊剧烈摇晃起来。
“师尊你管管他呀！”
“自己跑不过就搬救兵？”
看不下去的何安断将池尽溪拎到自己身边，阻止了这场幼稚的嘴仗。
“行了行了，没大没小的……”
“白扇，你现在感觉好些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裴若生握住她的双肩仔细问道。
这时，白扇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用手按住胸口，感受着其中安稳跳动的心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好了？”
池尽溪伸出食指摇了摇，答道：“种子并未根除，不过是缓解了一下你心中被煽动起来的欲望。”
此话一出，在场的弟子们面露兴奋之色。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希望，纷纷夸赞起来。
“师叔好厉害呀！”
“听说这办法只能让无欲无求丶一心向道的人来做，很难呢！”
这些话让池尽溪很是受用，得意洋洋地朝弟子们挥了挥手，活像民间花车巡游的状元郎。
见状，何安断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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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尽溪尝试成功后，很快又入了几次梦，均是顺利完成，这让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提高效率，师兄弟三人又特意筛选出了心性最为坚定的几名弟子进行尝试。
他们虽没有池尽溪那样深厚的法力，但池尽溪倒是找到了不错的方法。
只见一个小室之内，金雨柠挥动自己的白玉钦天笔，帮助勾连入梦者被寄生者的梦境。
基于金雨柠法器的特性，她甚至可以帮助入梦者改换梦境中的身份，好让他们更好的完成缓解欲望的任务。
几天下来，金雨柠与一些入梦者都已经逐渐掌握，个顶个的熟练了。
“啧啧，你瞧，师姐的白玉钦天笔，毛都要掉光了。”
白扇从自己的小室中探出头来嘟囔道。
“哪那么夸张啊。”
看顾她的师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无奈。
“诶呀师姐你别看了，快回去，我要关屏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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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尽溪找来的这一办法无疑是给暮云峰的所有人带来了希望，然而他本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你们都别瞎乐呵。”
副峰洞窟中一处阔大的石室内，池尽溪召开了一次集议。
除了拉来两位师兄外，还召集了所有负责看护寄生者的弟子。
“入梦丶解梦都只能缓解欲望，却不能彻底拔除种子，各门各派前阵子都各自去找了找巢毓树的所在，然而一无所获。”
“巢毓树可有什么特点？”一位弟子问道。
池尽溪摇了摇头。
“不仅外形与寻常树木无异，连一丝法力气息也无。”
此话一出，令所有人都犯了难。
“尽溪，你将大家召集到这里究竟是为了说什么？”
“若生你也知道，这阵子以来，各门派基本上都是一无所获，所以大多把重心放在了抵御种子的方法上。”
裴若生点了点头，补充道：“没错，但寻找巢毓树的步伐却不能停。”
“是的，近日我得知消息，大家已经在准备第二轮的寻找了。”
闻言，大家面面相觑，有些困惑。
“师叔，难道这次也要派我们一起去寻找吗？”
“不，这次是来给大家浇一盆冷水。”
说着，他用法术在半空展示了几张书页。
“昨日，法山胡前联系了我，说新发现了一些关于巢毓树的信息，此事不能仅有我与掌门知晓，有必要将事实告知各位。”
随着他的解释，闪着莹莹光亮的书页随之翻动，向在场的人一一展示。
“巢毓树的生发暂时未知，约莫百年一个周期，花与种子同体，花期与生长周期相同。”
讲到这儿，池尽溪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等它的种子自然衰萎后，便立刻迎来新的花期。”
话音落地，石室内响了一片吸气声。
“在它生长初期，一般只能结一颗种子，至多不过三四个。”
书页上，绘着一株十分抽象的小树，上面顶着一颗大大的半球形绒毛。
“一开始，这种子只能寄生有灵性的动物，随着巢毓树的壮大，寄生对象变成了妖邪，随后便是修士。”
书页随之缩小，接着按照顺序一张张排列，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巢毓树的枝干越来越高大，越来越粗壮，种子也越来越多，倒在树下的活物也从动物变成了修士。
“如大家所见，巢毓树的能量逐渐增强，种子寄生后，每次吸收的能量都会补益到巢毓树的枝干本身。”
这时，半空中出现了一张新的书页。
这页上没有画树木枝干，只有满目飘摇的种子。
“我们不知道它花期起始的具体时间，但目前看来，下一个花期开始后，种子将会到处飞舞。”
最后一张书页缩小，排到了所有书页的后面。
“到时候，可就不是眼睁睁地盯着种子一个传一个这么简单了。”
池尽溪讲完后，石室内久久无人说话。
原先升起的希望再次被绝望笼罩。
若说他们的敌人是巢毓树，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的欲望。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靠着刻苦修炼才达到如今的地步。
他们修炼心性，摒除杂念，才避免了成为巢毓树的养料。
可它只是生长着，就能轻易夺人性命。
其中参差，有如鸿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