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裴若生口气不善，让常念更是心慌，他不断回顾自己下山以来的所作所为，却找不到丝毫头绪。
“师尊，是弟子哪里做得不对吗？还望师尊不吝赐教，徒儿一定改！”
“呵，改？你如何改得？”
冷哼一声后，裴若生一字一顿质问道。
细细的雨珠从云层里飘落，砸在了常念的脸上，也沾湿了裴若生的肩头。
“师尊……”
常念还想询问什么，但在看到裴若生衣服上印出的雨痕后，还是立刻掐了个决，在两人的头顶凝了个透明的遮罩出来。
“您要不先去我暂住的客栈避避雨，这里的雨来得又急又大，您别淋湿了……”
“常念，你的心思就都花到了这些小事上么？”
裴若生的个头并不比常念高，甚至在常念十七岁以后就逐渐需要微微扬起目光来看他了。
可在他面前，裴若生的气势也从未落过下风，究其原因，除了他本身稳当坚实的气质外，就是因为常念在他面前的绝对服从了。
遮罩之外，雨水已经倾盆而至，连路人慌乱的奔跑声都被掩盖了去。
而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常念没有多想就跪在了裴若生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擡眼看着他的最崇敬的师尊，眼里是不曾掩饰的慌乱。
“师尊，徒儿错了，要打要罚我绝不多言。”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低声补充道：
“您别生气。”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他这是心虚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的只是不想裴若生为自己生气。
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然而裴若生却视若无睹，他地垂下眸子，如同在看一团污秽。
“我本以为这趟历练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可未曾想到你竟漏过了那么多妖邪，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听着裴若生说出来的话，常念如遭雷击。
他分明记得自己所经之地都已经细细检查过了，怎么会有遗漏？
“格谷山那次，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金安必然没有活路，而你，将会成为害死他的元凶。”
“不，师尊不是的！我没有料到会有另一头山敖埋伏……”
“够了！不必再狡辩了，你的所作所为为师都看在眼里，我本以为你能成为弟子中的佼佼者，可依你的行为来看，是为师看走眼了。”
“师尊！您听我解释！”
常念慌乱地扯住裴若生的衣袖，尽管他并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何处，但只要裴若生能看他一眼，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眼前的人硬生生一甩衣袖，将手背在了身后。
这突然的失衡让常念狼狈地扑在了地上。
“常念，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道闪电瞬间而至，照亮了裴若生冰冷无情的面庞，低垂的眼眸埋在阴影了，冷漠得吓人。
紧随而来的隆隆雷声在两人耳边炸开，遮掩了常念绝望的呼唤。
裴若生转身而去，一个人遁入了沈沈雨幕之中，再看不见他的背影。
仍旧跪在原地的常念还没有缓过神来，凝结的屏障便已经化为须有，豆大的雨滴顷刻便砸在他的头上脸上，叫他分辨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
一呼一吸之间，常念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裴若生尽心竭力照顾其他同门的画面。
而此刻的自己，如同一个笑话。
一个他猜不透谜底的笑话。
——师尊不要你了，师尊对你很失望。
——师尊根本不想听你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永远都不会看到你，他永远不会知道你为了能被他看到究竟做了多少努力。
——他喜欢的不是乖孩子，他喜欢的是笨徒弟！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他就会看到你了！
“不，不……”
嘈杂的雨声中，混杂着一个低沈狠厉的声音。
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躲在雨里，时而贴近常念的耳朵，时而又沁到到了他的脑子里。
常念跪在雨里，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闭自己的双眼不住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师尊不是这样的！
师尊不会不要我！不是这样的！
“师尊……师尊……”
求您别走，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求您别不要我……
无数画面包围着常念，愈转愈凶，让他无法抓住哪怕一个碎片。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那个群兽环伺的夜晚。
常念一擡头，便能看到那个坚实可靠的背影。
“师尊！”
夜色之中，微风习习。
常念猛然从梦中惊醒，带着一身冷汗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他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开始微微喘息起来，仿佛走了很远的路一般，自己的身体和头脑都疲惫不堪。
脑海中，混乱的画面仍有残存。
他记得姬如镇的那个后晌，记得裴若生冷漠的神情，记得那场瓢泼大雨，记得……
耳边如影随形的声音。
那是谁在说话？
前世事发之时，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催着他去杀人。
究竟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常念伸出双手，低头仔细看着。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
前世自己犯下的杀孽，真的是自己干的吗？
可……他分明记得，心中有一股无名火勾着他的双手滥杀无辜，那场杀戮出自他手千真万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师尊，为什么会出现在姬如镇？
这太反常了，难道……
可师尊最终为了我而自戕，这也是千真万确！
常念抱住自己的头蜷缩起来，脑海里真真假假的猜测与记忆让他痛苦万分。
“我竟害得师尊到如此地步，我真该死！”
从噩梦中惊醒以后，常念再也睡不着了。
他一直睁眼到天明，却还是想不明白，甚至越想越混乱。
甚至已经分不清方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前世的记忆。
这场梦让他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甚至连裴若生是否有关注自己也不去看了，一个人安安静静上完了这些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课程。
等到临近傍晚，同门都陆陆续续朝住处走去时，常念决定去藏书阁找找答案。
正好时辰还早，常念便早早去了大殿后面的藏书阁。
守阁的师傅才做了交接，看起来精神奕奕。
“呦，你也还不去休息哦。”
常念没有纠结这个“也”字，点头笑笑便快步踏入了七层高的藏书阁内。
如他所想，藏书阁内寂静非常，光线已经暗淡不少，有些背光的书架更是看不清书籍上的文字。
前世时，常念也时常来这里待着，也因此而发现了逆转时空的法术。
如今重新回来，竟觉得异常玄妙。
藏书阁外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模样，而只有这阁内仿佛亘古未变，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都沈默寂静得仿佛没有时间的存在。
常念在原地站定一会儿后，决定去看看第四层楼上涉及虚幻与梦境的书籍。
才上到四楼，常念就发现了一盏悬灯，正跟着一个人影在书架间来回穿梭。
他起初没有在意，甚至也准备用法术为自己点一盏灯。
然而在即将靠近时，常念才在书架间隙中发现，这人竟是裴若生！
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常念立刻躲到了斜侧面的一处书架后，和裴若生之间隔了两条过道与三层书架，就是为了防止被他发现。
裴若生时不时抽出书来翻看，然而并不是一字一句去看，反而像是有所目的一样很快翻到某一页，再决定要不要细看。
也不知道师尊在这里找什么东西？
在观察了片刻后，见裴若生走远了一些，常念便小心翼翼回到他刚才待的地方，按照他的动作找到了几本他细看过的书籍。
“《轮回转世之奥秘》，转生后是否会残存前世记忆……《逆转时空之法门》，逆转之法可以达成之例证，逆转之法存在的问题……《妖邪缠身》，妖邪上身的辨认之法，妖邪缠身后人会性情大变，妖邪缠身后如何解决……”
看了一圈后，常念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深深的愧疚。
他能猜到，裴若生一定是不相信自己前世的杀戮是出于本心，更是不明白为什么逆转时空之后，自己的性情会变得如此不同……
等目送裴若生离开后，阁内已经是黑暗一片了。
常念这才点起悬灯，开始埋头寻找关于前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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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前脚刚走的裴若生并没有回去自己的林间小筑，而是去了弟子们的住处。
本想去找常念聊聊，却发现这孩子大晚上的竟然不在住处！
这可给裴若生急坏了，满脑子都是常念被妖邪拐去杀人的画面。
然而问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面对这样的状况，裴若生只好先安抚众弟子，并撒了个小谎。
“哦，是为师早间吩咐他去我的柳林一趟，我差点儿忘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他了，都去休息吧。”
说完，裴若生便匆匆离开，在无人的道路上掐了个决。
这是上次常念受伤的时候，他借着查探他体内是否有邪气的同时给他体内放了个小东西，可以让自己随时查看他的下落，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常念啊常念，你可别让为师失望啊。”
法术瞬间起效，裴若生便循着方位指示一路寻去，最终停在了藏书阁前。
这让裴若生松了口气。
毕竟藏书阁又没几个人，这守阁的师傅还在外头好端端观测星象呢，想来常念肯定没有犯前世那样的过错。
只是，这大晚上不睡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