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两人初见这时，正是裴若生下山除妖的时候。
    附近城镇中的妖邪夜晚才现身，裴若生出来巡视，这才碰巧发现了被群兽夹击的常念。
    不过……
    这回溯的时间未免太早了些。
    裴若生一边带着常念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思忖着眼下的情况。
    按照他的回忆来看，常念从入了暮云峰一直到下山历练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可以称得上是暮云峰的优秀学子，平日里也没觉得有什么阴险邪恶的苗头。
    那么，应该就是历练期间出了什么岔子，可现在……
    现在的常念也就十岁左右，离他十九岁下山历练可还隔着好多年呢。
    看着身侧还不到自己腰际高的小娃娃，裴若生心里十分惆怅。
    他恨不得自己能有狸猫九命，死他个七八回的，好好研究研究师尊当初教的回溯之法到底该怎么定时定点。
    不过……从小看到大的话，出岔子的几率至少会小很多，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吧。
    自我安慰了半天后，裴若生终于舒坦不少，直接带着小常念回自己住的客栈了。
    “小二，再开一间厢房。”
    “诶，得嘞客官，您隔壁刚好还有一间空屋。”
    “嗯，就开这间。”
    “还是五天？”
    裴若生看了看身边小娃娃的发顶，道：“不必，两天就够了。”
    店小二利索地将房间收拾了出来，还在常念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贴心地给裴若生推荐了一些方便的吃食。
    “师尊，您不吃吗？”
    暗淡的烛光下，常念捧着包子乖乖地啃着，一双黑曜石般地眼睛却始终盯着裴若生，生怕他跑了似的。
    “我不饿，你吃饱了就先休息，等明天我带你去集市上买几件衣裳。”
    “谢谢师尊。”
    “那我也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常念垂下眸子顿了一会儿后，才点头应了。
    长夜将尽，常念才将将吃好躺在了床上。
    油灯仍然亮着，照得一室暖光，看起来像是某种真实。
    真实，什么是真实呢？
    此时此刻，是真实的吗？
    常念盯着木床顶发呆，讶然于现在的处境。
    他记得师尊几个时辰前覆盖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心里的温度，记得神魂俱灭时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及……
    师尊突然开口念的咒语。
    他曾偶然在藏书阁内翻到过这个术法，据说可以回溯时光，让将死之人重活一世。
    所以当师尊开口的时候，他也拼尽全力，下意识地使出了这个不曾练习过的法术。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的走马灯停在了和师尊初次遇见的时候。
    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竟真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切都好似大梦一场，让他分不清暮云峰上的数年光景是自己的一场幻梦，还是眼前的这些才是死前的灵光一现。
    可是……
    回溯之法的前提是施法者神魂俱灭，那是不是证明……
    师尊他，竟可以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呢？
    可明明，是自己害得师尊在众人面前那副下场……
    常念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搅得他思绪纷乱，甚至有些恍惚。
    前世的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居然为了让师尊看自己一眼而杀了人？！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样的执念之中？
    头疼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常念闭上眼，竟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他甚至想不清楚姬如镇的那段经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自己明明……是最听师尊话的啊！
    常念越是想探索清楚，就越是头疼欲裂，乃至昏昏沈沈，最后竟然晕了过去，陷入了沈睡。
    -
    第二天天还不亮，裴若生就已经起身打坐了。
    等到房间外逐渐响起人声，他才从床上下来，理了理衣裳，从房间里出来了。
    回忆起前世，自己在这里捉妖时，曾经逗留了十天左右，就是为了防止妖邪卷土重来。
    但是重活一次，他心里已经十分清楚，这里并没有多少妖邪，更不曾发生妖邪覆发的情况。
    所以他这次决定速战速决，尽快带着常念回暮云峰去，好早做打算。
    ——笃笃笃
    裴若生敲了敲常念的房门，等了一会儿后，并没有人应声。
    “昨天怕不是吓坏了……”
    若有所思间，裴若生向店小二借了纸笔，写了张纸条说明原委后，将那纸条塞进了常念的房门，这才安心出门去捉妖了。
    前世的他走走停停，在这儿费了两三天的时间，但今天就不必这么麻烦了，一揪一个准儿，到了晌午就已经捉得七七八八了。
    这倒也是重生的一大好处。
    将最后一处邪祟驱散后，裴若生收拾好东西，从一座荒冢走出，匆匆往客栈的方向赶。
    也不知道常念有没有自己叫早膳吃。
    那孩子虽然后来不劳人操心，但一开始拘谨得很，怕是会饿着肚子等他。
    果不其然，才转过街角，裴若生就看到了缩在客栈旁边台阶上的一个小团。
    “常念！”
    被叫到名字的小团子立刻擡起头来，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像是一只粘人的小狗儿看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几乎要放出光来。
    “出去办事，都忘记给你买衣裳了。”
    裴若生微微弯腰，帮舒展开的小团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理了理衣衫后，笑着道：“等吃完饭就去。”
    “谢，谢谢……”
    常念说完谢谢后，嘴还嗫嚅了两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唯有他自己知道，顺嘴说出的“师尊”二字，究竟饱含着多少羞愧。
    其实在裴若生出门后不久，他就已经醒了。
    可脑海中关于前世的罪行仍是混沌的一团，理不清也辨不明。
    在看到纸条之后，常念就一直在纠结一件事——
    到底要不要告诉师尊呢？
    如果师尊知道了自己重生的真相，是会生气，还是会接受？
    要不是自己惹出祸事，何至于让师尊陷于那种境地？
    暮云峰上大部分的弟子几乎都是裴若生一手带出来的，掌门何安断日理万机，为了暮云峰的大小事务操碎了心。
    而师叔池尽溪又是个不着调的，整日里神出鬼没，压根没把心思放在徒弟身上。
    于是这一切重担就自然落在了自己师尊的肩上。
    为了暮云峰不至于零落，只得呕心沥血培养人才……
    “常念，怎么不吃？”
    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常念从神游中惊醒，正对上了裴若生那张舒朗恬淡的脸，以及他担忧的眼神。
    一上午的天人之战就在这一刻失去平衡，分出了胜负。
    ——他不敢跟师尊坦白。
    即便前世杀人的前因后果都搅成了一团浆糊，但常念唯一能确定的是——所有的罪孽的确出自自己的手，他无可推脱。
    既然如此，就没有了辩驳的馀地。
    至少……先查清楚原委再做决定吧。
    想到这里，常念十分心虚地垂下眼睛，埋头吃起了饭。
    收拾好妖邪又捯饬好常念后，裴若生便马不停蹄改换路线回暮云峰了。
    即便才回溯到这个时候不久，但总觉得距离上次见师兄弟时，已经过了很久似的。
    御剑飞行两刻时后，裴若生带着常念踏上了暮云峰的山阶。
    “诶？师伯您这么快就回来啦！”
    山脚下打扫落叶的弟子一看到裴若生，脸上就绽开了灿烂的笑。
    “尽溪呢？还没离开吧？”
    “没呢师伯，不过师尊他老人家在也不怎么教习。师伯，您能不能教教我控物的法术呀，我还是不太会。”
    “当然可以，这不，给你们新收的小师弟，有你蹭课的机会。”
    躲在背后的常念突然被提及，不由得有些尴尬，心里甚至对这位不太面熟的师兄有些愧疚。
    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机会让这位师兄跟着蹭课了。
    寒暄之后，裴若生的脚步便开始加快，生怕那个到处乱窜的师弟跑了。
    “山上如今就剩下掌门丶你尽溪师叔还有我了，长辈们少，氛围也会轻松一些，你不用害怕。”
    “唔。”
    “不过呢，平时我要带的徒弟很多，就像刚才那个孩子一样，你师叔悟性极高，总是嫌他们笨，所以他们总来我这里蹭课。”
    后面说了什么，常念就有些听不进了。
    裴若生徒弟多这事儿他一直很清楚，甚至……感到有些气愤。
    掌门每天事务繁杂，平日里没功夫带徒弟，师叔又整天不见人影，弟子们便都来裴若生这里打转。
    这让本就和裴若生待在一起的时间稀少的常念更加难以靠近他了。
    这明明是……我的师尊啊。
    常念不止一次这样恨恨地想过。
    可他总是不忍心让师尊再为自己操心，不忍心让疲惫的师尊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忙碌。
    于是，每次挣扎之后，他都还是认真完成裴若生的任务，从无半点怨言，只希望自己能让他省心一点。
    至少，别成为师尊的累赘吧。
    “呦，这么快就回来啦？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一道雀跃爽朗的声音和着明媚的笑声传来。
    擡头望去，正是皮猴池尽溪。
    “尽溪。”
    看到如此鲜活的身影，裴若生脸上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地生发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旁人难以理解的眷恋。
    “看来那儿的妖邪也没什么大不了啊？我听徒弟说你回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嗯，都解决了。”
    “咦，这小崽儿是？”
    池尽溪收起自己的一对小虎牙，歪着头去看裴若生身后后面的常念。
    一对近乎风情的桃花眼里却满是冰冷锐利的审视，几乎要将常念整个人剐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