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两个人各有一份真体检报告,一份假体检报告。
程弋在另一附件中解释了体检报告后涉及的事情始末。
之前洛母病危抢救时,程弋也曾去看望过洛姝,当时他念及洛姝救过自己,提议让洛母转院。
程弋家族产业所涉及范围及广,其中,医疗产业最为突出,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领先水平。就算不能洛母治愈,也能得到最完善的照顾。
但洛姝拒绝了,这让程弋觉得奇怪,却也没太在意。
事后,许惟川拿着一份关于洛母病情的覆制资料重新找到程弋,程弋的母家是医学世家,许惟川希望能帮借他家的关系,帮忙找找这方面的专家。
程弋将资料拿给家里人,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
洛母的检查数据和真实病情有所出入,这份体检报告明显被篡改过。
知道这件事后,程弋并未告诉许惟川,而是疏通了些关系拿到真实的体检报告。
他家里人看过告诉程弋,洛母的情况很严重,她患的是基因病,极难治愈,就算现在有治疗手段,洛母病情已经进入末期,不剩多少时间了。
这个结果程弋并不意外,却有些好奇,只是想着这份体检报告有可能是洛姝特意伪造给洛母看的,好让她安心接受治疗,他好奇心淡了下去,将真实情况告知了许惟川后,任由他折腾去。
本来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可偏偏洛姝冒充的事情暴露,程弋又无意间得知她和安瑶的关系,再后面又听说了绑架一事。
他原先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觉得洛姝隐瞒体检报告这件事或许没这么简单,遂又深入地往下查了查,还真让他查出来一些东西。
原来,不仅是洛母,洛姝也患有这种基因病,她掩饰得极好,就连许惟川都不知道。
同时,程弋查到自她成年后,便一直隐秘地资助着一个私人研究所,好巧不巧,这个私人研究所的研究课题正是洛姝母女俩所患的基因病。
联想到洛姝一边小心翼翼隐藏自己和母亲的真实情况,一边迫切地想要和双胞胎妹妹安瑶培养出感情,程弋推测出一个近乎合理的真相。
从一开始,洛姝就想要利用安瑶来治疗自己的基因病。
现在程弋将这些事告知安瑶,希望她以后小心防备洛姝。
最后,他在信件末尾再次为之前不纯念头的行径向安瑶道歉,表示只要安瑶有需要,可随时联系他。
看完邮件内容的安瑶冷静得可怕,她关上电脑,在脑中细细梳理自己与洛姝相识后的一切。
洛姝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故意与她交好,等到她回国后,陆晏其几番暗示,又遇上洛母病情加重,双重压力下,洛姝不得不告知她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她极为抗拒,让洛姝那几年的心血直接付诸东流。
之后,洛姝一直想要修覆和她之间的关系,或许是冒充的事情让洛姝有了危机感,加上洛母病情持续恶化,洛姝铤而走险绑走了她,是想绑了她再救她呢,还是说想把她关起来,到时候直接把她送研究所呢?
暂且略过这个问题,还有一些细节安瑶也想不明白,她躺回床上,翻看其他未读短信,洛姝的发送短信也在其中。
自洛母离开后,洛姝几乎每天都会给安瑶发条短信,有时候是提醒安瑶带伞,有时候是提醒安瑶多穿衣服,还有分享一些生活细节,字字句句中都透露着关心。
读完这些短信,安瑶明显感觉到洛姝并没有放弃之前的想法。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再去想这件事,她蜷缩着裹在温暖的被子中,呼吸渐渐放缓,没过多久便沈沈睡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安母过来敲门。
“瑶瑶,瑶瑶,该起来了,瑾闻来了。”
安瑶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看清时间后瞬间清醒。
等她收拾好下楼,裴瑾闻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此时正跟安父聊着市场经济问题,安瑶出现后,他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安瑶移动,安父看着觉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就跟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安瑶担心迟到,想快速解决掉早饭,裴瑾闻在她旁边递牛奶递纸巾,还安慰她说不着急。
吃饭的时候,安瑶察觉他盯着她眼下看,便擡脸鼓起腮帮子去逗他,她眼睛圆溜明亮,此刻像是一只无害的仓鼠,看得裴瑾闻心里发软,他唇角微勾,眸里染上笑意,直到上车才问:“又没睡好?”
安瑶否认,她和裴瑾闻坐在后排,她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看见他手里又拿了份文件翻阅,她也拿起手边的书看。
王寅开车极稳,上路没多久,安瑶便有些昏昏欲睡。
几分钟后,安瑶在裴瑾闻肩上睁开眼,像是为了强打起精神,她开始坐直身子跟裴瑾闻说话:“最近很忙吗?”
裴瑾闻见安瑶眸子清澈明润,也不想骗她,就实话实说:“嗯,有点忙。”
“是受之前那个项目影响吗?”
“是。”
安瑶眸色黯淡下来,裴瑾闻放下文件,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担心,很快就能解决。”
他声音沈着冷静,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这才使得安瑶放下心,她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就快到公司了,这离他们出门才过了半小时,惊讶道:“这么快?”
王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换了条近路。”他声音厚重沈稳,这让安瑶想起他除了司机之外还是裴瑾闻的助理兼保镖。
到了公司楼下,临下车时,安瑶转头问裴瑾闻:“我能麻烦王寅帮我办点事吗?”
裴瑾闻点头,随即看向王寅。
王寅立马意会说:“安小姐有事直接联系我就好。”
“谢谢。”
车子等在原地看着安瑶背影消失后才启动离开,车位一腾出来,后面黑车立马补入,车里的人望着安瑶公司的方向一直没有下车。
一直等到安瑶下班,黑车随着安瑶所乘坐的出租车去到医院,最后又跟着她回到裴瑾闻的住所,继续隐秘地蹲守在周围,几乎每天如此。
安瑶并未注意到这件事,她拜托王寅调查一些事情,不到一周就有了结果,看到资料后,安瑶忽然想要当面问洛姝一些事情。
接着,她又通过王寅拿到许惟川的联系方式,约他明天见面。
许惟川被洛姝单方面宣布分手,他不愿意,躲了洛姝几个月,也颓废了几个月,日日买醉。
如今猛的收到安瑶的短信,许惟川还有些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喝酒喝糊涂了,为了确认又回拨了安瑶的电话。
“喂,我是许惟川。”他最后几个字咬音极重。
安瑶显然没明白他的疑惑,平和回话:“你好,我是安瑶。”
“小,安瑶,你确定你没将消息发错人吗?”
“没发错,许先生你方便来吗?”
电话那头的许惟川沈默片刻,声音哑涩发颤:“是因为洛姝吗?”
“是。”又是长时间的沈默,安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许惟川答应了。
电话挂断后,许惟川跌跌撞撞从一堆酒瓶中迈出来走到浴室,他将遮掩视线的头发打湿抓至脑后,看着镜中萎靡不振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真是没出息。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安瑶放下电话,看向旁边还在办公的裴瑾闻。
裴瑾闻头都没擡,视线紧盯电脑:“明天我有会,让王寅送你过去。”
安瑶想到他回家这两小时都没起身活动过,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快速抽离,转身就跑。
即将跑出房门时,她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被提起揽入怀中,
安瑶看着近在咫尺的出口,拍拍腰间的胳膊,嘟囔说:“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哎,我好歹是姐姐,不能让我跑出去再抓吗?”
这句话一出口,后方立马伸出来一只手当着她的面关上书房的门,接着她就被青年放下来,她贴着门,身后男人贴着她的耳朵,用低哑磁性的嗓音在一声声地唤着:
“姐姐。”
安瑶背对着他,双手捂着耳朵,面色通红,裴瑾闻见状,把人强硬地转过来面对着她。
裴瑾闻居高临下,将她两只手腕单手抓住抵在墙上,视线从她饱满的额头向下扫视,扫过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在她红润饱满的唇瓣和细白脆弱的颈间停留许久,声音沙哑:
“以前不是让我喊姐姐吗,现在不愿意听了?”
安瑶被青年这极具侵略性吓到,手上的禁锢也挣脱不开,一下慌了神:“我开玩笑的,你放手。”
见他不动,安瑶轻轻抿嘴,对着他试探性地喊了句:“哥哥?”
裴瑾闻眸色深沈什么都没说,直接擡起她下巴低头吻上去。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过于投入,结果就是安瑶的右肩膀抽了筋。
第二天,一家咖啡馆中。
安瑶坐在角落,旁边是一大颗龟背竹和一面透明墙壁,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街道过了晚高峰,车辆畅通无阻。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分钟,安瑶对面的座位依然空着,她肚子喝完一杯咖啡后,王寅从隔壁桌走过来问:“安小姐,还等吗?”
“不等了吧。”安瑶刚准备离开,下一秒,许惟川满头大汗出现在咖啡馆,他气喘吁吁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从老城区过来,那边太堵了。”
他中途弃了车,跑了一段,重新打车才赶到这。
“没事。”安瑶给他点了杯咖啡,又要一杯温水给他,等他呼吸平缓了些,直接说出来意:
“我约你见面是想请你配合我证实一件事情。”
然后安瑶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推到许惟川面前继续说:
“想必你也很好奇她之前为什么冒险绑我,答案就在这里面,你拿回去考虑一天,如果还是不想放弃她的话,就后天和我一起去见她。”
许惟川怔住,眼睛盯着桌上的文件袋久久不回话。
安瑶也没再多说,拿起包离开咖啡馆。
坐在车上,安瑶听见王寅问:“安小姐,裴总还在公司,要去接裴总吗?”
感受到右肩膀传来的隐隐刺痛,安瑶别过脸,心里有些羞恼,说:“先把我送回去再去接他。”
咖啡馆中,许惟川拿到文件后楞了很久,他甚至没有拆看里面的内容,就给安瑶送去回覆。
【我和你一起去见她。】
许惟川回家将那份文件袋中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终于熬到安瑶说的时间,这次,他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达包厢等候,却不知道安瑶和洛姝已经出现在那。
隔壁包厢里。
洛姝瘦了很多,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她穿着米黄色长裙,显得十分温柔,气质形象与之前大不相同。
“瑶瑶,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安瑶客套了一下:“挺好的,说正事吧。”她先从包里拿出一份亲缘鉴定报告,“你之前用一份造假骗了我,我们并不是双胞胎。”
洛姝脑子瞬间宕机,她慌忙想要解释,安瑶制止了她,将三份体检报告和她资助的那家罕见基因病研究所的调查资料等东西一股脑掏出来摆在洛姝面前。
在看完程弋的邮件后,安瑶就去做了罕见基因病筛查,通过检查发现,她并没有遗传罕见基因病。
这不免让安瑶怀疑她与洛姝和洛母之间的关系,就拜托王寅找人看着洛姝,拿到她用过的水杯重新做了一次亲缘鉴定,发现两人确实有亲缘关系,但并不是洛姝所说的双胞胎。
同时,安瑶还拜托王寅调查了罕见基因病研究所以前的事情,发现这家研究所关于洛姝所患基因病的项目组因为失败无进展在安瑶出生前关闭过,一直到洛母再婚后才渐渐恢覆正常研究工作。
“如果想要解释的话,我建议你说真话。”
两人所处的包厢寂静得可怕,洛姝望着安瑶澄清平和的眼睛,张了张嘴,涩然地说了一个我字后,就再也说不下去。
这些证据打的她连解释的馀地都没有。
洛姝难堪地闭上眼睛,端着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
她沈默许久,终于在茶水凉透之前出声说道:
“30年前,一个女人确诊了罕见遗传病,看病时她认识了一个男人。男人对她极好,两人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可惜,第一个孩子遗传了母亲的基因病。但没关系,一年后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但在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前,女人忽然知道男人的真实身份是罕见基因病的研究员,她无法接受丈夫把她当做研究对象,一气之下,她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了男人。”
“但女人舍不得打掉腹中的孩子,几个月后,她在家里诞下腹中孩子。她知道男人迟早会找到她,不想孩子们也成为男人的研究对象,便将刚出生不久的第二个孩子遗弃在福利院外面,带着第一个孩子东躲西藏。”
“八年后,这名单身母亲带着孩子进入第二段婚姻。同时,遗传病的病症慢慢出现,她开始恐慌,怕失去优渥的生活,怕病痛折磨,更怕死亡。”
“她主动找到前夫,并给了他投了一大笔钱,让他继续病症的研究,可治疗需要对照样本,她想到跟她同样患病的第一个孩子,几年后,研究又遇到了其他问题,需要正常对照样本,这时她又想起她丢弃的第二个孩子。”
“等女人找到这个孩子时,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尾声,无法支撑之后的治疗方案。”
洛姝说完,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站起来,走到安瑶身边,将两侧袖子拉上去,白净细瘦胳膊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她右手臂上有个留置针口:“从我上初中开始,这些针口就没断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洛姝平静地陈述着这些年的苦难,冷漠的表情令安瑶心脏紧紧一缩。
还不等安瑶开口,她就仰头自顾自地说下去:
“意味着从我十几岁开始,就在充当她治疗的试验品。所有的治疗方案要先在我身上过一遍,等排除完手术所带来的副作用,找到最安全的一种,这个方案才会用在她的治疗上。”
说到这里,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眼角争先恐后地流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安瑶不忍,抽出纸巾想要递给她。
洛姝没接,眼神幽深死寂,紧盯着安瑶自嘲的口吻说: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每次手术后的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如果被丢下的是我就好了。我越想越不甘心,都是她生的,凭什么只有我要经历这些,每次生日的时候,我都许愿,希望你生活不顺,希望你和我一样痛苦,可惜没有实现。”
听到这里,安瑶心想:其实也算实现了的,她上一世的结局是以死亡收尾。
洛姝看见安瑶恬静乖巧的表情,情绪突然激动,抓住安瑶递纸过来的手,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姿态质问安瑶:“我受了这么多苦,想活下去有错吗?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来的不是你。”
她吼着,喊着,叫着,将内心的不平一股脑发泄出来后,又陷入一种无限的绝望中,抱着安瑶嚎啕大哭。
“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只是想在离开之前跟你培养出感情,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人真心对我,我怕我走后没人记得我,如果没有人记得我,那我之前所经历的苦难又有什么意义。”
安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什么都没说,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便想着尽力去做些什么。有些问题的答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任由洛姝抱着,安静地等她发泄完。
许惟川本来在隔壁包厢安静坐等着,听见隔壁传来日熟悉的声音,立马站起身,大跨步来到隔壁门口,想要推门进入时止住了。
他又擡手想敲门,但听见里面的哭声,无力地垂下手,重新回到旁边的房间里,他抓着头发靠在墙上,满脸痛苦。
等了不知多久,他房间门被敲响,他站在门边迟迟不敢按下把手。
“许惟川。”洛姝沙哑开口。
下一秒,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将她抱在怀里:“不管多难,我陪你一起。”
洛姝趴在他怀里无声流泪,耳边响起安瑶离开时的话:“真心待你的人还在等你,去隔壁看看吧。”
这个她从来没放在心上的人,总在她最孤立无援,最崩溃绝望的时刻站出来抱住她。
真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