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这事还是着落在洪庆帝身上。
顾景峡会试被点为头名会元,他还是解元,原本大家都在期待着他中状元,连中三元的话,那将是一段可以载入史册的传世佳话。
但会试前三名除了他以外,第二名时年三十八岁,儿子正在议亲,最有可能成为探花的第三名,当年四十五岁,孙子都出生了。
往后面第四第五名也都不是什么高颜值俊俏公子。
点哪个当探花郎都差点意思,到时候跨马游街,一个胡子一把头发花白的人冲上来说自己是探花郎,洪庆帝觉得会很没面子。
形容科举考试的话,比如“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洪庆帝显然没有唐太宗的觉悟。
还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说明人家四十五岁的探花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不正常的是颜狗洪庆帝。
洪庆帝那颗风花雪月的脑袋,就认定了探花郎必须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最好还未婚,引得大姑娘小媳妇竞折腰,最好再来一段风流佳话什么的。
可惜合适的人物实在选不出来,他要是从名次太靠后的人里面挑,阁老们非联名死谏不可。
因为文人晋身靠科举,所以他们对科举的公平性特别看重,只要得利的不是自己,任何不公平的内幕操作都被坚决抵制。
便是以顾景峡的天纵英才,前世以弱冠之年考进了前十名,算是很有实力了,但因为靠脸被点中探花,在文人圈里被群嘲多年,翰林院散馆考第一都没能洗刷掉耻辱,直到西北立下大功才得以翻身。
但是对于顾景峡来说,成也颜值,败也颜值。
因为长得俊,这辈子他会试考了第一,但好好的状元飞走了,仍然是老三。
要知道这差的可不止是名次,状元进翰林院是从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都是正七品编修,一念之差就是一个级别,不是不冤枉的。
虽然都是探花,但顾景峡和前世的境遇完全不一样,前世人人觉得他占了大便宜,个个不屑又鄙夷。
这辈子大家知道他吃了亏,态度就迥异了,有扼腕叹息的,有同情的,还有站干岸看笑话的。
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你得到了不匹配付出的殊荣,会遭到围攻,你丧失了原本应得的福利,也会被同情。
这份同情让他在翰林院比原来好过了许多。
翰林院里,重逢的还有老夥计秦子铭,他竟然比前世高了好几个名次,排到十几名,要知道前世他名次都三十开外了。
秦子铭自从在翰林院和顾景峡旧友重逢之后,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天天斗志昂扬,处处和顾景峡针锋相对。
他倒也不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就是明刀明枪地要和顾景峡干仗。
原本顾景峡在翰林院的生活应该是很无趣的,因为一切都是重新来过,说着前世那些话,做着前世那些事,就连同事们勾心斗角以及升迁罢黜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对于顾景峡来说,有时候又不太一样。前世做阁老的时候,翰林院掌院在他面前都要毕恭毕敬地报告工作,今天他以一个新人的姿态反过来听人家训诫,作为一个作死小能手,他已经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做点什么了。
好在有秦子铭这货帮他转移了注意力,哥俩在打打闹闹你来我往中度过了三年。
这三年中很多事情和前世相比也发生了变化,秦子铭没有娶徐阁老的侄女,因为秦子铭逛青楼被顾景峡举报了,秦子铭落了个“风流”的名声,还被罚了俸,徐阁老看不上他。
徐阁老的侄女另外嫁了个年轻进士,那进士名次不高,没进翰林院,直接谋了外放。
因为秦子铭的关系,顾景峡和谢宛英都留心了徐夫人,发现她婚后并没有传出什么河东狮吼的名声,那年轻进士乃寒门出身,家资不厚,父母贫弱,还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徐夫人嫁过去后孝敬公婆,怜贫惜弱,还一气儿生了四个儿子,丈夫公婆都把她宠上了天,后来徐阁老倒台也没影响她的地位,多年后随丈夫进京,很多人家娶妇嫁女,都请她做全福人,这是后话不提。
话说顾景峡散馆的时候还是考了第一,但还是没能留京,照旧去了西北吃沙子,因为老冤家秦子铭将他背后诋毁上司和各个朝中大臣的事都给捅了出去,顾景峡如前世一样,在京城文人圈混不下去了。
一切大事的发展都沿袭了前世的样本,改变多在细节处。
对顾景峡来说,他最高兴的改变是,谢宛英这辈子的身体很好,非常好。
其次,秦子铭因为没有娶徐夫人,家里没有“河东狮吼”让他借酒消愁,之前逛青楼被惩戒后也不敢再犯,自然也没遇到他那个“真爱”外室。
后来秦子铭奉父母之命娶了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据说这位小姐貌美才高,人又温柔解语,婚后夫妻俩甚是相得。
顾景峡还有一项壮举,那就是他成为了第一个切身体会女子生产的男人。
他们长子出生那年,两人每天还有两个时辰的交换份额,而谢宛英因为勤于锻炼,身体十分健康,虽然是头胎,从阵痛到孩子落地,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当然,也可能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嗯,我们的顾大人他天资纵横,连生孩子这事儿做的都比别人好。
他们的四个孩子后面陆续出生,最小的儿子生下来还是赶上了民乱,但是因为早有准备,顾景峡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了局势,一切完事儿赶回家的时候,正好陪妻子生产。
当然,母子平安,母体强健,孩子肥壮。
之后李远哲登基,因为顾景峡提前投诚,且在西北影响力比前世要大的多,大将军冯进并没有发挥前世一样的关键作用,李远哲也就没有娶他的女儿做贵妃。
李远哲登基后收拢兵权,整治边疆,冯进交出兵权后被封为平西候,功成身退。
李远哲驾崩后太子顺利登基,可能是没有遭受前世那样被冯贵妃陷害的童年阴影,所以尽管仍是寡人有疾的状态,口味繁杂程度和后宫的扩张程度却远远比不上前世。
儿子少了,儿子们背后的女人没那么覆杂了,后来的夺嫡之争也没有前世那么激烈。
前世黄河泛滥的时节,顾景峡已经掌权多年,未雨绸缪,大大减少了百姓的伤亡,不过差不多的时间,他还是去前世与那道士相逢的地界儿徘徊,以期再次相逢,看看能不能给这世的奇遇解惑,可惜盘旋多日也未有所获。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时光如白驹过隙,几十年匆匆过去。
转眼夫妇俩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这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满头白发的顾景峡和谢宛英坐在院中摇椅上打盹儿,虽然正值盛夏,院子里因为做了水墙却不闷热,院子上方还搭了天棚,蚊虫都被隔离在外。
旁边年画娃娃模样的重孙子,正裸露着白藕一样的四肢,仅着红肚兜儿,在奶娘的照料下噗滋噗滋地吃葡萄。
似梦非梦间,顾景峡眯眼看着晴朗天空上的朵朵白云,一会儿像骏马,一会儿像苍狗,一会儿又慢慢变成一个老道士。
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心事了,尘缘尽,当归,当归。”
等当家理事的孙媳妇处理完事务过来看儿子,才发现年过九旬的祖父母已经双双安然离世。
两人并排躺在摇椅上,手紧紧握在一起,俱童颜鹤发,面目如生,嘴角都带着安详的笑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