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顾家来人是顾母,过来商量婚礼细节的,两家离得也近,上一代还是姻亲,算是世交了,平时来往密切,登门并没有太多顾忌。
顾景峡去萱和堂拜见老太君,谢宛英则先回到自己的院子去换衣服。
从紫云书院出来之后,顾景峡还保留着几套男装,而且随着身材的长高还更新换代,从发带到扇子再到靴子,样样都齐全,谢宛英原来还没太在意,今天才知道这人是随时都准备着呢!
等顾景峡从老太君那里出来,谢宛英已经换回女装,及笄之后她便不再梳双丫髻,而是做少女打扮,脸型也渐渐脱离了婴儿肥,和前世记忆中两人刚成婚的形象已经相差无几。
甚至由于这辈子勤于锻炼,谢宛英的身高比上辈子还要高上几分,脸色也不再是记忆中的瓷白,而是白中透粉,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是个很健康的姑娘。
此刻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正炯炯地瞪着顾景峡,顾景峡表示好冤枉:“是你忽然把我换过来的,要是我的话,必然不会跟李远立去百花楼。”
谢宛英一噎,其实她当时若认真反抗,李远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虽说是被一帮纨絝挟持,但光天化日之下,也只是类似于小夥伴们起哄架秧子,又不是绑匪,哪有非去不可的道理。
她也只是犹豫着该用什么态度,确切地说是在想顾景峡在面临此类情况下该用什么态度,一个人如果在片刻之间,接人待物的态度大变,次数少了还好,经常如此,就难免引人怀疑了。
就那么一犹豫的功夫,她就身不由已地来到百花楼。
其实坦白来说,谢宛英对百花楼和里面的姑娘们也是有些好奇的,如果不是有此等灵魂互换的奇遇,她绝对没有机会逛青楼,还是堂堂正正的进去逛。
咳,好像也不怎么堂堂正正吧,毕竟如果谢明松和谢明柏敢去的话,回来后尊臀绝对要吃竹笋炒肉。
事实上也没什么意思,百花楼只是东阳府的青楼,酒菜歌舞乃至花娘们的美貌程度,和京城以及江南的都没法比,谢宛英作为一品诰命夫人,是入宫领过宫宴的人,没有纨絝们的荷尔蒙滤镜,青楼在她眼里就很无趣了。
但是不知顾景峡的观感如何,她想到就问出来了。
顾景峡差点跳起来:“百花楼?百花楼是个什么东西?我能有什么看法?当年我任钦差去江南查案,万春园的头牌李香香都脱光了躺我床上,都被我给踢了出去,夫人,你这样不信任我,为夫很伤心啊!”
谢宛英眼睛一眯:“脱光了?”
顾景峡眨眨眼:“哦,我说的有点夸张了,具体我记不清,反正我一回屋她就躺床上了,脱没脱光我没看清楚,连那李香香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谢宛英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接着道“你去查案,花魁娘子脱光了躺床上自然是不敢动的,这明显是做局啊。”
还真是涉案人员做的局,大秦官员禁止宿娼,他是办案钦差,若是招惹了李香香,那就有把柄在别人手里了,做事的时候自然会束手束脚。
不过等他查案结束,准备登船回京的时候,李香香却带着丫鬟,背着包裹,赶到运河码头,她道是已经自赎其身,以后浮萍一朵,无依无靠,求他收留照拂。
李香香直言她敬重顾景峡的为人,愿意给他和他的夫人为奴为婢,只求一个安身之所。
顾景峡仍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冷风萧瑟的运河码头,孤注一掷地带着所有的家当以身相投。顾景峡却连软话都没有一句就拒绝了,这在大多数男人看来,都做的太过了,他们认为顾景峡要么是沽名钓誉,要么就是脑袋太迂腐。
要知道文人虽然不能宿娼,可大秦有教坊,也就是官妓,宴饮往来,文人品词作曲,花娘们歌舞弹唱,也是一桩风流雅事,如果妓女从良,那么纳回家中,也不算什么丑闻。
秦子铭那外室便是青楼女子从良,只不过他家徐氏夫人强势,不允许他纳妾。如果他纳了那女子回家,而不是养在外面,有纳妾文书在手,子女又都在家里出生的话,那么他去世后,长子和族人也不会那么排斥她们。
这也是很多做妾的女子,宁可在府里被大婆苛待磋磨,也非要进门的原因,外面生活看似能够当然做主十分自在,可是所有的事情都系于男人的那点宠爱,宠爱没了,别的什么也都没了,连所生的子女都未必能被承认。
那李香香所求,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能够有所保障的身份。
李香香做花魁多年,能自赎其身,还和很多江南官员大贾都有几分香火情,既不缺钱也不缺势,那时候顾景峡已经四十多岁,听闻他夫人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那么年龄想必也不小了。
古时医疗条件落后,高龄产妇很危险,但避孕手段也同样落后,贵妇们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为了自己生命安全着想,都不再跟丈夫同房,进而安排年轻的女子伺候他们。
李香香谋算的就是这一点,她看重顾景峡人品,更看重他和他夫人的年龄和感情,听闻顾大人除了夫人之外,并无妾侍,那么她就赌他们需要她。
就连送行的朋友都劝顾景峡,官员不能宿娼,可这李香香已经赎身,自己愿意委身与他,并且不求名分,回京后往后院里一放,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避免她再流落风尘。
李香香甚至请求顾景峡,如果现在不能做决定,那么她就跟他回京后,先见了他夫人再说,到时候一切听由夫人定夺。
后来顾景峡便说出了那番他夫人名门闺秀,不会见她一个贱籍女子之类的话,最后让李香香无功含恨而返。
谢宛英前世并没有听他讲过这段往事,如今顾景峡为了证明自己的人品才详细道来,最后气呼呼地:“做不做局我都不会动她,我们两世夫妻了,夫人竟然不信我!”
谢宛英叹了口气,不接他这句话,继续原来的话题:“你做事只凭自己心意,令那李香香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说话还那般刻薄,但凡她是个有气性的,都会怀恨在心。”
顾景峡刚要反驳,谢宛英截住他的话:“我知道夫君你能力卓越,遇事自有办法解决,可在不伤大雅的情况下,如果能和平解决问题,不好吗?就如刚才我在百花楼,明明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你找个下人过去打探即可,可是你却冲动地亲自过去,如今是运气好没有事发生,如果被人识破,你可曾考虑过我的名声?考虑过我谢家姑娘们的名声?”
“还有,你在紫云书院和秦子铭斗气,一而再再而三惹事,若你真是这个年龄,还能说得上一句年轻气盛,可是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你只是肆无忌惮惯了。”
“那么再回到李香香的话题,你若要拒绝她,大可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可以先虚与委蛇,再妥善安置,是的,她是很弱小,不能明着拿皇帝身边正当红的钦差大人如何,可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除了让人感到你不近人情甚至是沽名钓誉,还有谁会认同你呢?”
见顾景峡目光沈沈地盯着自己,谢宛英笑了:“我当然是认同你的,坦白来说,我很高兴你那么做,但是我并不想你那样做,蛇有蛇路蟹有蟹路,小人物有时候也能坏大事,你希望我一生安好,我何尝不希望你事事顺遂,那么适当的妥协,其实并没有什么。”
顾景峡眼帘低垂,没有急着去反驳谢宛英的话,他一生恣意纵情,嬉笑怒骂都不克制自己,自然是得罪过不少人的,他有些好奇地问谢宛英:“你是这辈子看出来的,还是前世就有这种感觉。”前世阿英从来没有这么劝过他。
谢宛英想了下才道:“其实前世我有时候就感觉你做事过于激进,但那时候我并不知外面世道如何,不敢妄言。”
因为他在她面前表现的无所不能,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她一个深宅后院里圈着的妇人,被保护的天真不解世事,怎么敢随便在不熟悉的领域发表意见。
这辈子虽然他们都还没进入官场,可是谢宛英以男子身份在外面行走,几年来所见所闻,见识已经远超前世,而且由于顾景峡被拘泥在女子的身体里,她在某些方面便不再是过去那种纯然的仰视,看问题更客观了,脱去无所不能的滤镜,她的夫君却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是这个普通人却让她更加牵肠挂肚,有时候所谓的设身处地,你不在那个位置上,永远都不可能按照对方的想法去思考问题,如今她做了几年顾景峡,以他的视角看待问题,才发现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她也可以给他提供意见,提供帮助,两人互相扶持着前行,必然比一人背负着另一人走的要快。
这大概也就是他们重活一世的意义。
看着顾景峡陷入沈思,谢宛英轻轻拉着他的手,问他:“现在可以告诉我前世你怎么死的了吗?”
顾景峡反手握住她细嫩的小手,眼睛里是与年轻面庞不符的沧桑,叹了口气:“怎么死的,作死的呗,夫人跟我谈这些,不就是因为猜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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