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求缘
翌日,宋铭劫很早便去寻了谭君宜,却见她早已梳妆得宜,究竟是起得早还是压根没睡,他不想问。
“走吧,贺会主与苏姑娘会在慕云寺等我们。”
谭君宜点头,跟在他身后。
她曾许诺过除了周易安,她不会再嫁。
命运难料,偏偏她遇到的,就是真正的赟钦王。
马车早已备好,谭君宜坐车,宋铭劫骑马。
因为时候还早,路上没有什么人。
宏城中百姓也大多不认得宋铭劫,那些京城里的须由皇族正装出席的佳节,祭祀,在此也统统不作数。
在百姓心里,宋铭劫大多只是存在于说书人口中。
大家都佩服他,服从他,却都不认识他......
慕云寺就在城西不远处,他们行程不快,约莫着不及正午便到了。
苏幕遮与贺清年早已在寺门前,见到谭君宜与宋铭劫前来,趋步上前,微微作揖。
谭君宜本不想见到贺清年,她其实并未做错什么,心里也不是畏惧,只是不知为何,有些歉意。
却不想他对她,竟比先前善意了许多。
谭君宜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原来贺清年心里,并不想贺梓安与宋铭劫结成连理。
她来宏城不久,不能明白贺清年为何不愿。
不过她没必要什么都知道,贺清年能这般想,对她有百利无一害。
“如今都不该叫你郡主了,该叫教主夫人了吧。”
贺清年笑着打趣道。
“还是叫郡主吧。”宋铭劫替她回了。
贺清年与苏幕遮眼神一对,苏幕遮是“醉花阴”花魁,可是见惯了男男女女的。宋铭劫此言一出,她便大体明白了眼下情形。
“郡主,我们快进去吧,心诚则灵嘛。”
苏幕遮的这个台阶,众人都顺着下,一齐向寺中去了。
谭君宜瞧着宋铭劫与贺清年都没有摆明身份的意思,只是同这来来往往祈福之人一般。
他们今日来,本是为姻缘。
贺清年请来过路僧侣,询问观音殿需往何处。
却被宋铭劫打断,反问了弥勒佛殿应如何走。
小僧指点完,这二位向来不低头的,也极具礼数地致谢。
谭君宜知晓宋铭劫本是皇城中人,自然是重视这些的,却不想贺清年这般莽汉也会如此,想必是对苏幕遮用情极深。
贺清年不解道:“教主,您即是求姻缘,为何先拜弥勒佛?总不是为财吧?”
这话,谭君宜先答了:“弥勒佛,是启示未来,在谈姻缘前,希望今后能多坦途。”
宋铭劫微微笑着默认。
贺清年亦解了疑惑,一手揽过苏幕遮:“幕幕,我们也去求个未来永生永世,白首不离。”
苏幕遮眸中脉脉含情:“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宋铭劫与谭君宜看着他二人,心中也是为他们高兴。
久别的重逢,新奇又温暖。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有情人终成眷属,原来是这般模样。
谭君宜也是个小姑娘,她坚韧,端庄,却也渴望翅膀。
她偷偷瞥向宋铭劫,却见他也在看她。
无意的对视,引来会心一笑。
她既然已放下了前事,若真能就这般与这个足以护她周全的人携手馀生,想来也不错。
宋铭劫轻声对她道:“贺会主与苏姑娘本是青梅竹马,又互有情愫,本该平淡携手一生。但偏偏生在混乱年代,那时我刚成为教主,还未立稳脚跟,朝廷虽不知武林为何大乱,但也借此机会处处压制武林。就是在一场混乱中,贺会主的母亲被朝廷兵所杀,苏姑娘全家也都被劫掠一空,家人无奈只能将她卖去妓院,换取银两过活。而那时的贺会主也险些死于小兵卒之手。”
“那后来呢?”谭君宜见宋铭劫不接着说了,便轻轻问道。
“后来,我救了他。当他再回去找苏幕遮时,却发现她早已不在。他找遍了当地所有的妓院,却被告知,苏姑娘已被卖去别处。”
“天下之大,要找一人何其不易?他心灰意冷,直到前些年,我去醉花阴喝酒时,才发现那里的花魁,也叫苏幕遮。贺清年因此,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人。可苏幕遮一直以来,不知是因当年贺会主没能尽力找她,还是因对自己的身份堕落而耻,对故人视而不见。”
“贺会主不常住宏城,无法常常探望。直到昨日他们再会,方才解了心结。”
谭君宜叹道:“本以为贺会主对苏姑娘只是念起一时,便一往而深的爱,却实是不知这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
谭君宜见他看自己的神色,有些深沈。
他向来不会话多,更不会议论旁人,如今告诉她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她想,她能明白。
宋铭劫见她目光坚定,便知晓她懂了。
耽误了许久,才到弥勒佛殿前。
四人正欲进店,却见到一奇装老者坐在门边。
那人看着都有些奄奄一息了,手里的拐杖扔在一边,眼睛半眯着,像是在生死关头游荡。
“诸位施主,为姻缘而来,可要让老朽算算?”
那人说罢,咳嗽不止。
苏幕遮默默拉了拉贺清年的衣袖,眼神示意他这些都是诡诈欺骗之术,为求财可信口胡诌,信不得。
可贺清年却好像还未从方才深情的回味中走出,兴冲冲地便放上近一两银子,道:“老先生,替我们卜一卦!”
那老人倒也不去看银子多少,只是微微擡眼,看站得分明的两对璧人。
嘴里稀里糊涂念叨了一番后,猛地睁大了眼,将谭君宜吓了一跳。
宋铭劫轻抚着她,手上抱着她,安抚道:“别怕,我们都在呢。”
谭君宜心里,倒真的不再为那老者狰狞的神色所惧。
他“疯”了半天后,竟“咦?”了一声。
“我问向天神,却并未在姻缘册中找到你们。难道是哪里出错了?我再试一次。”
苏幕遮显然有些不耐烦:“老先生,我们还赶时间,就不算了。”
贺清年却没就此放弃的意思,只是对那老者道:“没事,我们不急的,您慢慢来,看仔细些。”
说罢,又加了一两银子。
那老先生又是一样的动作,捣鼓了半天,却是满面疑色:“照理不会出错才是,难不成你们不是夫妻吗?”
贺清年面上欣喜:“如今尚不是,不久就会是了。”
说着,看向苏幕遮的目数色照旧缠绵。
“哈!那就是了!”那老者似是释下重担,“我说怎的找不到你们?”
贺清年接着又问:“那您替我们算算日后我与幕幕,哦,还有教......”
宋铭劫瞥了他一眼,贺清年立马改口:“宋释和这位谭姑娘,今后会有几个孩子?”
苏幕遮重重地打了他一记面色绯红:“你胡说八道什么?说话小心点!”
说着,眼波微转,见谭君宜与宋铭劫都没生气,权当他在开玩笑,便松了口气。
那老者摇头晃脑,作高深态,稍加思索,眉头却越皱越紧:“贺施主,天神发话了,您与这苏姑娘命里无缘,所以老朽方才在姻缘册中不曾找到你们,还请二位另觅良缘吧。”
那老者还是半睁半闭着眼睛,贺清年面上的笑却也收了。
他见到宋铭劫的剑,已架在了老者颈边。
贺清年本想阻止,今日来可万不能开杀戒。
他怕宋铭劫这么个平日里不会做傻事的人会因为谭君宜而冲动,得不偿失啊。
宋铭劫却半点没有放下刀的意思,谭君宜见他不说话,那老者面上也了无惧色,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真的与他口中那天神,同在一道。
“你怎知道他姓贺,我们方才唯独没有提到他,你又为何知晓?今日是为祈福,我等不愿手染鲜血,你若老实承认何人派你来,所为何事,我便不予追究。”
那老者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般,身后树叶却微微颤动。
一道掌风猛地袭来,不是朝着宋铭劫,而是冲谭君宜来。
宋铭劫忙将剑从老者颈边拉开,银光微闪,剑锋所指,是一少年胸膛。
那少年不顾自身被制,忙问那老先生:“义父,您可伤着了?”
贺清年微皱眉头,难不成真被宋铭劫说准了,是后有高人在算计?
休说他们今日来没有几人知晓,就算真是有歹人谋害,那目的是为何啊?
宋铭劫却没想这些,只是觉着眼前的少年并非平庸之辈。
从掌风之力便知他定是武功不低,何况他没有直接冲他,而是先攻向谭君宜,便是算准了他定会全力去救。
若是直接一掌先击了他,那凭宋铭劫单手之力他也未必胜得过。
但谭君宜就不一样了,不管宋铭劫武功如何高,在她遇险时,他都一定会用全力去救而绝不可能让她置于半点险境。
短短时间内便能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绝非鼠辈。
“你们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心存歹念?”
那少年满面不屑:“呸!谁对你们有歹念?本少侠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谋算你们?”
宋铭劫见他眼里满是怒色,却不像是在撒谎。
他本不想在此动武,便放下了剑。
他与贺清年都在此,谅哪个认得他们的也不敢随意搬弄武功。
宋铭劫退后,一手抚住谭君宜的肩:“没事吧?可吓着了?”
谭君宜震惊之馀,还是摇摇头。
宋铭劫微笑着:“不用怕。”
那少年没有要逃的意思,贺清年便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动辄出杀手。”
少年眉间有怒气:“分明是你们先对我义父动的手,这位公子出手不凡,显然武功不低,若我不下杀手,他能分出功夫放了我义父吗?”
贺清年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便抱拳道:“我们无意冒犯,只是对你义父的话有些疑惑,莫怪。”
少年神色间缓和了几分,却依旧有些不中听:“你们即是来算命的,说了实话你们又不爱听。”
那少年也明白了这几人却是没什么恶意,说罢便打算离开。
宋铭劫道:“少侠留步。”
“还有何事?”
“我方才看你出掌,总觉着有些眼熟,你和曾经的武林世家,南宫氏可有联系?”
少年身子微微一抖,宋铭劫立马觉出端倪,莫非……
“你是谁?”
宋铭劫神情略有严肃,未理会他的问题:“你是南宫氏的后人,我曾叹息过当年在武林大有名望的南宫戾掌失了传,却不想尚有南宫族人留于世上。”
那少年正准备拔剑,却被贺清年点了穴,定在原地。
他奋力想运内力冲破穴位,但被贺清年点过,岂是那么容易破的?
“我要杀了你!”
宋铭劫镇定,不多言:“为何?”
“你瞧着气度像是朝廷的人,若你提了我的存在我定是活不成的,我如何能不杀你?”
宋铭劫神色微变,却很快又恢覆如常:“你猜错了,我是武林中人。”
“怎么可能?你除了武功卓绝,其他没半点像是闯荡江湖的。”
贺清年默然看向宋铭劫,若有所思。
在场的,恐怕只有谭君宜明白宋铭劫在想什么
这个话题他自然是不想细究的,便道:“你既喜欢猜我的身份,不如也让我猜猜你。你是南宫华,还是南宫水呢?”
那少年不做声,只是看着宋铭劫,神色惊诧。
“都说南宫氏双子,其一是个病秧子,你显然不是。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该是南宫华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我南宫氏如此熟悉?”
宋铭劫还是没有回答。
南宫华沈吟片刻,倏然擡眼,声色略有颤抖:“你……公子方才说……宋释?”
宋铭劫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你是宏教教主?”
南宫华显然是有些试探在,他不敢相信。
“你害怕什么?方才还以为你是挑得了大梁之人,如今怎的话都不会说了?”
南宫华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一旁贺清年:“这么说来,你是帮主还是会主?”
“会主。”
南宫华诧异了半晌,随之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