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哎呦！等了四百年，终于轮到我轮回了，不容易啊。”
    “你那算什么，我等了六百年呢。”
    “哎呀，你们都算快的，我可是排了八百年！”
    一群鬼在路上闲聊着，不知何时，一个鬼接了句：“害，你们都算好，你瞅奈何桥上那位，待几年了还不走。”
    旁边一个鬼推了他一把，小声提醒道：“那可是神，当心被他听到让你再死一次。你忘记前些年的异象了么？听说是神界那几位神君和神尊一起把聆天台给封了，聆天台啊！那可是连接天道的地方。这帮神连天道都敢冒犯，要条鬼命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闭嘴吧。”
    不远处，奈何桥上的夏景之把这些话尽收耳底，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可把过桥的鬼吓得不轻。
    “欸…他刚刚，是不是在笑？”
    “不是是不是在笑，他就是在笑！快走快走，离他远点。”
    群鬼挨着一边匆匆过着奈何桥，恨不得离夏景之越远越好。
    但有个人例外。
    来人一身黑衣，路过的鬼看见他，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韩大人”。韩大人走到夏景之旁边，道：“神君在这儿落脚已有十馀年，活人之躯不可常呆在鬼界，神君还是早些回去吧。”
    夏景之睁眼瞥了下来人，苦笑道：“韩大人劝我也有十馀年了，明知我不会走，何必月月来这儿白费口舌。”
    “我乃鬼界护法，有权维护鬼界秩序。神君在这儿这些年，可是吓到不少鬼，弄的奈何桥这一带都没鬼敢来。”
    “我只是在这儿等人，又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他们自己胆小罢了。”
    “恕我冒犯，神君究竟有什么执念，才要以损耗自身为代价留在鬼界？”
    “那韩大人又有什么执念？”夏景之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反客为主，“据我所知，鬼界护法每隔千年就会换一轮，但是我听说韩大人在鬼界担任护法已三千年有馀。若非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大人又怎久久不肯不入轮回？”
    这话似乎戳到了韩大人的痛处，他没再接话，而是转身离去。
    “可算是安静了。”夏景之掏出怀中丶白玉，呢喃道：“寒江…十二年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你的影子。”
    当年叶寒江走后，夏景之便带着他的遗体去了极北之地。哪里终年严寒，是保存躯体最好的地方。他在那里陪了叶寒江两年，然后以活人之躯进入鬼界，定居在奈何桥上。
    夏景之入鬼界时，叶寒江已入轮回。他留在鬼界，只要叶寒江转世为人，鬼界就会知道，他手中的白玉也会有所响应。
    只是他在奈何桥上苦苦等了十二年，皆一无所获。
    “寒江……我们明明约定好了，可你要让我等多久呢。我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
    没人知道轮回的路有多长，也没有人知道转世需要多久。这些年夏景之听过很多关于轮回的传说，有的说轮回路的长短对每个人都不一样，作恶少的这条路就短，走的很轻松。反之，作恶多的需要走上几百乃至几千年，才能转生到下一世。
    还有的说，有些人因为执念太强，即便进了轮回也会停滞不前，会一直等，等到他心里牵挂的那个人来。
    一开始夏景之是不信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依旧一无消息后，他开始动摇了……
    如果寒江真的在轮回路上不肯走怎么办？
    如果他在那里等自己怎么办？
    夏景之看了下桥下深不见底的忘川河，忽然想到帝卿尘当年说的——鬼界忘川之下有条轮回道，曾执掌六界生死轮回。虽然被封印，可最根本的作用还在。
    如果他跳下去找到那条道，是不是能找到那个人的下落呢？
    这么想着，夏景之已然伸出一条腿，却被一个人给拉回来了。
    “你疯了！”来人正是池渊，“这可是忘川河，鬼跳下去都痛苦难忍，你一个活人跳忘川河，是嫌自己活太长是吗！”
    “确实活的太长了……”夏景之苦笑道，“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和他一起。忘川河下有轮回道，我跳下去，说不定能想办法找到他，我……”
    夏景之话音未落，池渊便一拳打上来，直接把夏景之打到了桥下。
    打完人的池渊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可能这种程度的攻击都挡不下？神力呢？你在鬼界呆了多久？”
    夏景之有些狼狈地起身，说：“和你没关系。”
    鬼界阴气煞气重，神在这里待久了会影响根基。照夏景之现在的样子，想必在鬼界十年是有了。再呆下去，恐怕连神丹都会被侵蚀消融掉。
    池渊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那一步，拉住夏景之的手道：“跟我走，回人间。”
    夏景之拼命挣开：“不用你多管闲事。”
    池渊见状，便又给了夏景之一拳，斥道：“你觉得寒江会想看到你这样吗！”
    提到叶寒江，夏景之终于忍不住了，他崩溃道：“可寒江已经不在了！”
    他自我安慰了十二年，想那人是神，转世轮回应当不用太久，他看着无数鬼魂走过奈何桥，看过无数鬼魂因种种原因生前分离，死后重逢，执念得解。十二年，他自己的执念却越来越重。
    可哪怕白玉只起一点反应，他就能再骗自己一百二十年，能像常人一样生活，偏偏一点希望都不给……
    池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提叶寒江，而是道：“走，我请你喝酒。”
    “……好。”
    喝醉了，就什么都不会想，那就不会痛了。
    池渊带夏景之去了刘氏杂烩，一喝就是一天。期间夏景之倾诉了很多，池渊只默默听着，以酒为应。到最后，两个人竟把店里的酒喝完了。
    夏景之醉的一塌糊涂，池渊便把他带回了皇城。
    两人前脚刚走，白忆尘后脚就来了。
    “酒没了？”
    “是啊，方才那两位喝完了店里所有的酒，刚走不久呢。”老板说，“借酒消愁成这样，得是遇到多过不去的坎啊。”
    白忆尘眉眼微垂，他牵连进去的人，终究是没有全部护下。
    踏出店门，白忆尘本想去皇城里看一眼，只是刚转过身，他便突然脚步一顿楞住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嘴角已然扬起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凌落天迎面走来，就见白忆尘一人站在街上傻笑，“三更半夜出来买酒不说，怎么还站在大街上傻笑？”
    白忆尘看见他，笑意更甚：“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很高兴。”
    “你又来了。”凌落天扶额，他的师尊很奇怪，要么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要么就会突然觉得高兴。好像在他眼里，一些看起来很难过的事都是高兴的。
    “你还小，不懂。”白忆尘摸着他的头说，“将来你就明白了。”
    “将来将来，我都跟着你多少年了，也不见得懂。再等下去，我就要入土了。”
    “不会的。”白忆尘握住他的手，“我不会让那一日发生的。你再等等，再给我些时间……”为师一定会把真正的你带回来的。
    凌落天被盯的有些难受，他收回手，嘀咕道：“奇奇怪怪……走了，回客栈睡觉。大晚上不睡觉陪你站在大街上聊天，我真是魔怔。”
    感受到手里抓着的温热溜出，白忆尘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藏好这丝失落，笑着追了上去。
    …
    池渊把夏景之带回皇城安顿好后，夏景之酒就醒的差不多了。他靠在床边摆弄白玉，刚准备放下时，白玉发出了一丝光亮。
    夏景之楞住了，他连忙重新白玉确定，又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
    白玉有反应……那人回来了！
    夏景之连忙从床上弹起，把一旁的池渊吓了一跳，他问：“怎么了？”
    “寒江…是寒江……”
    “寒江？你确定吗？”池渊语气中也多了一丝惊喜，“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他的，我去找他！”
    “欸，等等。”池渊拉住夏景之，“茫茫人海，寻一个凡人谈何容易？你不妨回神界，神界立于六界最高处，能俯瞰整个人间，更方便寻他。”
    “我知道，不过不需要。”夏景之摇头说，“神界回忆太多，如果回去，我怕我又扛不住崩溃。而且在鬼界十二年，我的神丹都被侵蚀的差不多了，以神君的身份回去，不合适。相信我，我会找到他的。”
    饶是如此，池渊还是把凝丹术给了他，道：“既然不去神界，那仙界如何？仙界没有那么多规矩，可随时下人间。寒江转世，恐会有上一世遗留的一些问题，不好寻。只在人间漫无目的的找，难。”
    确实，叶寒江上一世受天道掌控，保不齐天道还有什么后招留在他身上，让两个人此生也不断错过。
    他还是需要一个后手的。
    于是夏景之接过凝丹术，脸上再次有了笑意：“多谢，告辞。”
    说完，夏景之便推门而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千允辰端着碗进来，问：“景之神君…这是寻到寒江神君了？”
    “白玉有了反应，证明寒江回到了这世间。只是在哪里，是何模样都不知道，景之要寻他，只怕困难重重。”
    “不管怎样，有希望就是好的。”千允辰把碗端给池渊说，“来，先把醒酒汤喝了。知道你酒量好，但也不能那么喝啊。”
    池渊接过碗，搂住千允辰的腰道：“果然，阿允最疼我了。”
    “我只是借花献佛而已。”千允辰笑着说，“这可是你儿子亲手做的。”
    “嗯，确实和平常的不太一样。”池渊尝了一口说，“这味道…不能叫醒酒汤了，得叫糖水。看来得有必要锻炼一下他的厨艺。”
    “这也要学？”千允辰好奇道，“做神尊要求这么严苛吗？”
    “这和做神尊没关系，不会做饭，将来怎么讨姑娘欢心。”
    千允辰哭笑不得：“急什么，路还长呢——”
    …
    一切看似已经结束，但前路漫长无边，过往遗憾颇多，他们总要带着过往的遗憾再次上路，去寻找丶去弥补曾经错过的丶没有完成的。
    待再相逢之日，便又是一场新的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