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再相逢
    哄千允辰睡下后，池渊第一件事就是去储藏室，找出了他收藏多年的灵木。
    灵木来自星河海，吸收了上千年海中灵力，具有养魂定灵的功效。他将灵木雕成人形木偶搬回房内，对着千允辰小声道：“上神，您在吗？”
    上神：“……”
    不在，死了。
    “方才的事…不好意思，让上神见笑了。这是我多年前在星河海偶然得到的养魂灵木，上神这个情况，用养魂灵木或许能多撑一段日子，也能使用更多力量。而且这样……”以后他也不用担心做着做着，身下那人的灵魂忽然变成别人。
    “星河海边找的吗？”凌天上神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有心了，多谢。”
    话音落，那具木偶便动了起来。
    来自星河海的养魂灵木还含有上古灵力，对同为上古时期存在的凌天上神来说，这份力量对他无疑是最好的养魂剂。
    木偶的身躯对凌天上神来说还有些陌生，他适应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有了这个确实能多撑一阵，谢谢。”
    “这是我现做的，不知和上神原来的模样……”
    凌天上神对着房内的镜子，打量着这具木偶身躯——红衣黑发，是他以前不会穿的衣服款式，不过面容俊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倒与他当年的气质很像。
    应当是按千允辰少年时期的样子雕的。
    “挺好的。”
    “那上神您要……”
    “他认不出来。”凌天上神补全了后半句话。
    “上神…真的不打算与神尊见一面吗？他很想你的。”
    “我知道，但是……”
    “真的没有必要吗？”池渊打断他想说的话说，“如果注定离别，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道别？当年你们就被迫分别，难道现在，又都要一言不发地离开吗？”
    “说了只是徒增伤感，又有什么用……”
    “有用的。”千允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上神，曾经在轮回道边，你说希望有人能拉住神尊，不要让他做的太绝。可是神尊的性格你也知道，没人拉的住他……除了你。”
    “我？”
    “因为他心里目前只有你了，所以也只有你的话，他还听得进去。”池渊说。
    是啊，除了自己，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拉住他那么倔的师尊呢？执意阻拦的下场，只会被温柔又无情地推开，就像当年哄骗他下山买酒，然后自己承受天道的封印一样。
    “我明白了…不过在见他之前，我得换身衣服，有青衣吗？”
    既然要见，那就维持当年的模样，堂堂正正地见。
    “上神稍等。”池渊挥手，将他身上的红衣换成了青衣。
    末了，凌天上神又将散落的黑发高高束起，虽说容貌依旧陌生，可从背影来看，确实有了几分当年的样子。
    这就足够了。
    “他在后院。”池渊提醒道。
    “多谢。”
    后院，帝卿尘正和叶寒江在亭中闲聊。池渊的府邸不比叶寒江清净风雅，池子里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
    帝卿尘逗着那些小家夥，有一下没一下地接着叶寒江的话，星盘预测的结果和他想的差不多，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就是死亡的意思。
    叶寒江觉得不准，非要再算一次，但帝卿尘却怎么也不让他算了。
    “不算命。”叶寒江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换个方向下手，“算点别的。”
    沈默许久的帝卿尘终于开口：“算什么？”
    “姻缘。”
    “扑通”一声，帝卿尘逗弄那些东西的树枝掉进了水里。
    “这动了情就是不一样。”帝卿尘调侃道，“你以前可从来没算过姻缘吧？”
    “现在也没算过，这是第一次。”
    “哦？”帝卿尘有些好奇，“难道你对景之动情的时候，就没想过用星盘算算姻缘吗？”
    叶寒江顿了顿，道：“本来…回神界那天是想算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碰星盘，就被天道下了咒，强行和景之……如今该干的不该干的我们都干了，也没有算的必要了。”
    “嗯…这倒是。”
    “等等，扯远了。”叶寒江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帝卿尘拉着走了，连忙扯回话题说：“所以神尊算不算？”
    帝卿尘伸出手道：“那就算算吧。”
    反正结果都一样。
    可这次，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星盘指引的方向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璀璨的星光，光芒越强，就代表所求之物离的越近。这个结果，分明是在告诉他，他心中所求之人就在这座府中！
    但这怎么可能！
    “看来星盘真的被秋离打坏了。”帝卿尘自言自语道，“我是看着他的转世死在我怀里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在我身边。”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师尊。”
    因为这一句“师尊”，帝卿尘差点栽到地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但那个声音又道：“师尊。”
    他在心里对自己斥道：够了！别再想了！老想象出这些假象怀念有什么用！真的早就不在了！
    那个声音似乎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轻声道：“我是不是假的，你回头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这次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幻想出来的都要真实，帝卿尘又有些恍惚了，他缓缓回头，本以为又会像往常那样看到一片空。但这次，他看见了……一个人影迎月光而站，青衣飘拂，墨发飞扬，与画像上的人几乎一样。
    说“几乎”，是因为那张脸他是陌生的，若非如此，帝卿尘也不会这么久都认不出来。
    直到那人朝他走进，亲口承认：“师尊，是我。”
    寥寥四个字，却让帝卿尘彻底乱了心。
    他几乎是瞬间到了那人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人用力搂进怀中，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
    叶寒江见状，嘴角微扬，并默默收好星盘离开。
    抱了许久，帝卿尘才带着颤抖的嗓音缓缓开口：“真的…是你吗？”
    木偶的手他还操控不好，好半天才回抱住帝卿尘，应道：“嗯。”
    “怎么做到的？”帝卿尘把人搂的更紧，“我找了那么久，也感应不到任何你的气息。你是怎么来神界的？来了多久？”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些覆杂，凌天上神对别人能囫囵吞枣概括，但对上他的师尊，他囫囵不了，只能道：“我一直都在，从没离开。”
    这也是实话。
    他这抹被天雷生劈下来的魂魄一直沈眠在忘川河边，就挨着被淹没的轮回道。后来又借着轮回道为千允辰治疗经脉的契机到了千允辰体内，借着他体内轮回道的力量苏醒寄宿在他体内，见他所见之人。
    他其实一直都在的，只不过因为种种理由，始终没与师尊相认。
    被错愕和喜悦冲昏头的帝卿尘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现在搂着的人，身躯僵硬且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这是养魂灵木做的木偶。”他解释道，“多亏了它，我才能从千公子体内脱身而出，多撑一段日子。”
    “千公子？所以你之前…果然在小殿下l体内吗？”
    “是…你别怪他，是我不让他说的。”
    “猜到了。”帝卿尘笑着捏起他的一缕头发说，“你啊，说话语气那么凶，人家听了哪敢说“不”，可不得乖乖闭嘴替你瞒着我吗？这么多年过去，居然学会教唆别人一起对师尊撒谎，要放到以前，师尊可是得罚你的。”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罚过我。”
    “是是，没罚过。好了，先不说那些。”帝卿尘是清醒的，即便知道这不是个好消息，但还是问道：“你这样…能维持多久？”
    凌天上神看着他透明的指尖，反问：“你难道不该先关心一下自己还有多久吗？”
    帝卿尘默默把手藏到袖中，说：“解决天道的时间肯定是够的，所以你呢？”
    “那位池渊神君用养魂灵木做的木偶身体质量还算上乘，借着神界神力，多撑一段日子应当没问题。不然我也…也不会向你坦白，省的徒增伤感。”
    帝卿尘心安了几分，随即开玩笑似的道：“那你可得多撑一段日子，最好能撑到我走后。这样…我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听到这话，凌天上神当即就变了脸色。他一把推开帝卿尘，怒道：“你又要抛下我先走！”
    “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上神翻起了当年的旧账，“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下山给你买酒，回来却看见整座山都被封起来的场景。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支开我自己去赴死！”
    “这是我和天道之间的事，我不想牵连到无辜的人。”
    “这不是你支开我赴死的理由！”
    “难道这就是你去送死的理由了？”帝卿尘反驳道，“傻徒弟，我没有对你说过什么重话，从把你带回堃玉山的第一天起，我就发誓要护你一辈子。那日哄骗你离开，是想让你先避避风头，等我的。”
    他早就算好了，剥下一丝魂魄逃离天道追杀。他本想等逃出来魂魄稳定后再去寻徒弟想办法的，以当时凌天上神的实力，完全还有翻盘的可能。
    可等他重回世间，听到的却是上神失踪，古神陨落。
    后来他重开了轮回道，将旧友魂魄安顿在轮回道中调养恢覆，自己则在六界寻找凌天上神的下落。寻觅几年无果后，憬琛只好生劈魂魄，一半留下继续找人，一半上神界与天道周旋。
    或许是他灵魂太碎，天道消耗又太大，天道竟没认出来这位新上任的神尊就是被自己千方百计封印的轮回道。
    与天道周旋了多少年，在凡间找了多少年的人，帝卿尘已经快记不清了——直到现在，往事被对方以带着怨恨的口吻揭开，他才想起最初的缘由。
    “等你？可是师尊……你知道吗，我进不去堃玉山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
    怎么上的聆天台，怎么和天道打起来的，他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要带回师尊，为此该用的不该用的，他都用了。
    “是我的错，对不起。”帝卿尘从后把人搂住，“只是当时情况太乱，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想着把你支走先保证你的安全……早知如此，我定不会那么做。”
    凌天上神回头看他，忽然问：“如果我没记错，你那个时候已经受伤了，对不对？”
    帝卿尘下意识捂上小腹，当初天道偷袭的地方就在这儿。
    “疼吗？”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早就忘了。”帝卿尘笑道。
    “也是，都那么多年了……”说到一半，凌天上神伸出手，那只带着木偶关节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上帝卿尘小腹！
    帝卿尘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对方抓住胳膊，一个过肩摔摔进了池子里！
    “现在想起来了吗？”上神站在池子边，一脸阴沈。
    帝卿尘满脸委屈：“不孝徒啊……”
    “叫你当年支走我，该！”
    他一落水，池里的鱼就都凑了过来，池渊养的不是一般的鱼，这些鱼可以监测人并将看到的画面传到主人眼前，池渊养着本来是打算送给千允辰玩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当池渊看到传输到他眼前的画面，心里只剩一个感想：帝卿尘这师尊做的可真是憋屈。
    …
    翌日一早，帝卿尘便将所有人召到主殿，几位神君发现，一晚过去，神尊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不再是以前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最重要的是，神尊身边多了个青衣公子，且神尊的目光一直往那位公子身上看。
    ……什么原因他们不说。
    “这次召你们来，目的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天道毁了神界四方结界，得有人去补。”
    “这个活你直接对池渊说不就行了？”夏景之看向池渊说，“我们之中，最懂结界的除了池渊便是神尊您，补结界这种事可一直都是你俩负责的，怎么突然叫我们？总不是指望我们跟着池渊现学吧？”
    “结界之术非一日可练成，就算你们从现在开始学，没个几年也见不了什么成效，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慢慢学。”神尊身边的青衣公子说。
    说来奇怪，这位青衣公子看着比千允辰还小，可他一开口，夏景之就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上神看着鸦雀无声的众人，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一个个，怂的。
    帝卿尘轻笑一声，打圆场道：“确实，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天雷是直接打穿了神界结界，神力外泄，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麻烦的，特别是魔界……”
    话音未落，地面便突然传来一阵震动。紧接着，众人就感觉到了一股庞大且熟悉的力量——邪气。
    帝卿尘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