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保全身退
    把命留下这种话，从来都只有池渊对别人说的份。如今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他居然觉得有几分新奇。
    “哦？让我把命留下，你们倒是不怕死。”
    说话期间，池渊已经搂上了千允辰腰身，只需要一个踮脚，他们就能冲出主殿逃离包围圈。
    但不管是池渊还是千允辰，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殿中，与一众魔头对峙。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明明只有两个人，在气势上却占了上风。尤其是众长老看见面对围攻依旧云淡风轻的池渊，心里顿时没了底。
    这种眼神他们太熟悉了。
    当年他就是带着这种眼神，逆风立于临仙海上，给了整个魔界一个下马威。
    如果说报出秋离的名号能让整个魔界做好拼命的准备，那么报出池渊的名号，就能让整个魔界陷入十二份的警惕。
    那个人的封印太可怕了，他不像秋离的剑那样有迹可循。一旦触上，便是永远禁锢，再无挣脱可能。
    他们不敢动，是怕池渊在这主殿已经设下结界，就等着他们落网。而池渊和千允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确定这样可行？”千允辰摩挲着婚服说。
    婚礼开始前一晚，池渊和千允辰对着计划：“明日拜完堂，那些长老肯定迫不及待把我们擒下。我一直盯着主殿，发现司仪往明日备的酒里下了什么东西，估计是拿来对付我们的。”
    “那怎么办？”
    “简单。”池渊从后搂过千允辰腰身，指尖抵起他的下巴让他仰头，说：“来，张嘴。”
    千允辰乖乖张嘴，然后池渊的吻就那样落了下来。
    与吻一起落下的，还有一股暖流。
    千允辰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须臾，池渊错开千允辰的唇，说：“我给你落了个小封印，这样就不必担心那酒伤到你。”
    千允辰抿着唇问：“然后呢？”
    “然后啊……当然是跑了。”
    …
    任凭池渊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做到同时对付魔界十二位长老还稳站上风，所有的淡定和自信都是他装出来的，目的就是骗长老们自乱阵脚，然后找机会跑。
    一切都很顺利，池渊不动，长老们也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对方就甩出一个封印结界把他们困住。
    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下，池渊的气场逐渐占了上风。他微微擡眸，察觉到这一细节的那位长老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一动，包围圈便出现了弱点。
    池渊算着角度，准备带千允辰冲过去。然而怀里的人却突然一颤，千允辰脸色极差，双手死捂着腹部，多亏靠着池渊才没跪下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阵法从地下升起，眨眼间便包围了整座魔宫。
    大长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池渊会虚张声势，他们当然也会扮猪吃虎。藏书阁书架倒塌后，他便猜测是池渊和千允辰搞得鬼。于是趁他们这几天不在，在魔宫悄悄布了这么一个阵。
    大长老的封印术只稍逊于池渊，他若在这儿提前几天布好阵，池渊未必能察觉。
    但此刻的池渊没心思想那些，他满脑子都是千允辰。自己明明已经在他体内落了保护封印，为什么……为什么那酒里的毒还会伤害到千允辰？
    大长老替池渊解惑道：“下在酒里的不是毒，神君您那用来防毒的封印当然没用。这药对您或许没什么没用，但对他嘛——可是好东西。就当送您二位的新婚贺礼了。”
    “那是什么！”池渊怒道，“不管是什么，把解药给我交出来！”
    见池渊乱了阵脚，大长老笑意更甚。只是还未等他提条件，那个此刻本该痛不欲生的人开口了：“且慢——”
    千允辰撑着池渊的手臂站直身体，看着他道：“长老不会以为区区一小杯混了不知名药物的药便能放到我吧，那您可真是想得太美了。”
    见千允辰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大长老大惊：“不！不可能！那药入体即化，你不可没抵消那药物的药效！”
    千允辰微微挑眉：“哦？当真？”
    大长老死死盯着千允辰，希望从他身上找出破绽，可来回看了几十遍，都没从千允辰身上找出半分破绽！
    大长老有些急了，甚至连原本维持阵法必须的站位都忘了。
    见状，千允辰连忙用胳膊肘推了推池渊，说：“快，破阵。”
    池渊暂时放下担忧，趁大长老分神，一把揽过千允辰的腰身踮脚冲出主殿，隐匿在魔界的市井小巷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池渊总觉得逃离主殿的那一瞬，有股力量从背后帮了他一把。
    那股力量有点熟悉，像是千允辰的。
    池渊低头看了眼千允辰，那人老老实实挂在自己身上，要多乖有多乖。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一点灵力波动，与凡人无异。
    大概是他想多了。千允辰的灵力还被封着，怎么可能帮他？
    身后还有追兵，池渊没法把太多注意力放到千允辰身上。所以他没注意到，怀里的人发梢成了白色……
    千允辰的灵力确实被封着，刚才药力侵身对他确实有影响。之所以看似无事，是因为千允辰凭着记忆和溯回法术能量的残留，第五次逆转经脉回到灵力巅峰，强压下药力，并助池渊逃离魔宫。
    但由于法术已经被叶寒江收回，馀下的能量也只足以支撑千允辰一瞬间使用这个法术。
    福祸相依，也就是只有这一瞬的法术时间，才让帝卿尘给他那滴护心血能继续发挥效力，不至于让他在使用法术后当场暴毙而亡。
    可即便如此，那一瞬的强行透支还是给千允辰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心间传来的刺痛仿佛能贯穿心脏，千允辰紧抿着唇，心想还真是多亏了神尊那滴血，等下次见到他，可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不过想的有点远了，就现在这情况，能不能活到再见神尊一面还说不定呢。
    池渊带着他隐入魔界小巷隐了气息，但两人身上的婚服太过扎眼，一直躲着总不是办法。
    “阿允，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引开他们。”
    千允辰正疼着，听到此话，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握住池渊：“不行…魔界十二个长老不是省油的灯，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十二个。”
    池渊回握住他的手，说：“那便都封起来。”
    一次封印十二个魔界长老，这听上去很荒谬，可千允辰思索片刻，还是松了手。
    若真要找一个可以封印住他们的人，放眼六界，确实只有池渊有这个能力。
    “注意安全。”千允辰叮嘱道。
    见千允辰如此轻易松口，池渊楞了一瞬，打趣道：“阿允如今可真是懂事了不少，为夫甚是欣慰。”
    千允辰哼道：“记住你这句话，我可不想刚成亲就丧夫，一定要平安回来。”
    池渊在千允辰额间落下一吻，保证道：“一定。”
    目送池渊离开后，千允辰再也支撑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
    鲜血溅到衣服上，与红色的衣袖几乎融为一体。
    这一刻千允辰忽然觉得，这么红的衣服还是有好处的。
    哪怕沾了浑身的血，也看不出来……
    千允辰撑着身体靠到墙边，换了个不那么狼狈的姿势。他捂着心口，帝卿尘给的血似乎开始压不住反噬，那股刺痛更加明显，到最后，千允辰甚至觉得有一只手在捏他的心，每每要捏爆时又突然松手，给他一丝喘息馀地。
    这种感觉着实磨人，没过多久，千允辰便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许多脚步声，“长老之命”“围攻池渊”等字眼传入千允辰耳中。意识恍惚的千允辰立马清醒，痛感似乎也跟着减弱了几分。
    他居然忘了这些魔兵。
    池渊对抗十二长老已是极限，若再让这些魔兵去帮忙，那池渊还怎么可能脱身？
    不能让他们去和十二长老汇合。
    这个想法出来的瞬间，千允辰便拔了剑。
    这把剑自开国以来往下传，一直传到现在，已经能媲美部分神器。只是凭他现在的情况，别说发挥这部分神器的力量了，连单纯的挥剑都难。
    真是……没用啊。
    千允辰自嘲片刻，忽然想到了一点：剑能媲美神器，他的实力也已能与神比肩，只是苦于灵力一直被封而已。
    既然他的实力能达神境，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血也与神有着相同的作用，滴在剑上能加强自身实力？
    想到这一点，千允辰立马划破手将血滴在剑上，血果然与剑产生共鸣。千允辰借着自己的血唤醒了剑的那部分神器属性，又通过这股力量反作用于自身，调动了体内的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与灵力不同，因此池渊的封印对它无效。但这股力量无疑会加快千允辰经脉衰竭的速度，相当于最后透支身体。
    一旦力量耗尽，任谁都再无回天之力。
    想到这儿，千允辰不禁笑了出来，看来最后……倒是他要守寡了。
    “抱歉了。”千允辰对着池渊离去的方向轻声道，“我还是不够懂事。”
    池渊想错了一点，他并未磨没千允辰的少年气，只是让他学会了收敛自己。需要到某个足够的程度，这份疯狂冲动不计后果才会再次显露。
    而再显露，就是拼命。
    借着血脉之力，千允辰压下一切疼痛，提剑走向巷外。
    只要他还能握剑，便不会让任何一个魔头去支援那十二长老。
    彼时，池渊已两十二位长老全部引到临仙海边。与星河海不同，临仙海因为靠近魔界，杀戮太多，沿岸的海水成了可怖的血红色，怎么也退不掉。
    当年池渊就是在这儿封印了一个足够在人间掀起血雨腥风的魔头，今日依旧是在这儿，他要封印面前这十二位长老。
    血红色的海水打湿了池渊的衣摆，加重了这身喜庆衣袍的红。
    “池渊神君，都到这儿了，你还想跑吗？”离他最近的二长老说，“我看，您既然都在魔界宣布要当魔尊了，倒不如真的归顺魔界为魔界效力。若您做的好，我们几个自然会效力于你。”
    “效力于我？”池渊觉得好笑，“我在神界时给帝卿尘干活，他事后都得给我万两黄金做报酬。让我给魔界效力，怎么？你们打算把魔宫主殿镶嵌的宝石都抠下来给我吗？”
    正好，他还欠着千允辰八百八十八万两聘礼呢。
    “你！你！”
    二长老大概是被他这话气着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长老道：“跟他废话那么多作甚，直接上！他已经退到这儿了，断不可能继续后撤，一起上，拿下他！”
    临仙海后就是人间，那是池渊最眷恋的地方，他万不会跨上这片海一步。因此这次围攻，长老们空出了临海的那一面，形成了更加严密的包围圈。
    殊不知这个决定给了池渊天大的便利。
    面对十二人围攻，池渊不紧不慢地擡手，用手在空中一笔一划画着封印阵法。
    他很少这么认真的画封印阵，以往那些不过寥寥几笔，威力便已十分惊人。而他认真画的封印阵，威力无疑会更强。
    这是少有人知的一种封印，每落一笔，周围的温度就会急剧下降，封印成后，方圆百里都会被寒冰暴雪覆盖，一眼望去，一片凄冷。
    池渊很少用这种大范围的封印，而这个封印阵还是叶寒江给他的。
    那次他从帝卿尘那儿得了不少好茶，想着总去找叶寒江蹭茶还每次都要挖苦他一番，池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借花献佛，把茶给了叶寒江。
    叶寒江觉得稀奇，于是回了份礼。
    “封印术？有意思，你居然有这种好东西。”池渊翻开桌上的书，粗略扫了几眼，有些惊讶：“冰封百里？好霸道的封印。”
    “嗯，确实霸道。”叶寒江抿了口茶水说，“很适合你。”
    “适合我？”
    “你的封印虽然强悍，可弊端很明显。无论哪个封印，都无法同时对三个人以上的人实施。倘若有一日你被群攻，对方实力强悍，你根本没时间凝聚那些威力强悍的封印。”
    确实，他的封印专注于一个人时很强，可人数一旦多了，总会有被钻空子的时候。
    “这个封印能弥补你的弊端。”叶寒江解释道，“它没有限制，封印成后，除了你自己和你有意护着的人，一切在内的都逃不过被冰封的命运。”
    “够霸道，我收下了，多谢。”
    “不用谢，我倒希望它永无用武之地。”
    …
    可惜没能如你愿，还是用上了。
    池渊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封印的最后一笔。
    刹那间，寒风凛冽，冰霜自他脚下蔓延开来疯狂扩散，眨眼间的功夫便扩出千里，不见尽头。
    冰霜覆盖之处，在内的一切事物都逃不过被冰封的命运。
    这话真不是开玩笑的，几个反应慢的长老在碰到冰面的那一刻便被冻了个彻底，其他反应快的御风而上，才勉强躲过一劫。
    大长老没想到池渊有如此霸道的封印，怔了片刻。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弱点。
    这个封印阵看似霸道，是因为布阵者一直提供着力量。只要断了供应，封印就能中断。
    他眼神示意剩下的长老一起攻击池渊，切断他与阵法的联系。池渊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在两个长老攻过来时，他便借着冰面滑行侧身躲开，而后凝出冰锥射向那两个长老。
    被冰锥打中的瞬间，他们便成了冰雕。
    只是他低估了这些长老的心态，看见同伴变成冰雕，他们居然还能心无波澜的继续攻击。而凝聚冰锥需要一定时间，无奈，池渊只能先躲。
    如此周旋了半天，池渊身上多了不少伤口，而十二位长老也只剩四人。
    过了几十招，大长老终于察觉到异样：“奇怪，他的邪气似乎和我们的有些不一样。”
    池渊心想：那当然，你们老祖宗的力量能和你们这帮心思歪到极北之地的魔头一样吗。
    心里这么想，但池渊面上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再次聚力准备攻击。
    然而意外发生了。
    聚力聚到一半，池渊忽觉腹部传来一阵疼痛，感觉像被什么锐器穿透身体。他被迫停手查看伤口，竟发现自己腹部不知何时多了道剑伤。
    他捂着伤口，想到了千允辰。
    缚阵相连，他活对方活，他死对方亦活，是千允辰……是千允辰见血的伤口传到了自己身上，护了他一命。
    可是……他怎么会受伤？
    不是说好乖乖躲着等他吗？
    见池渊突生伤口，同样精通封印阵法的大长老猜到了原因，恍然大悟道：“我说那帮废物怎么到现在都没来，原来如此。”
    池渊皱眉：“你什么意思？”
    “哦？神君就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么？魔界魔头那么多，可为何到现在，来拦你的只有我们十二人。剩下的呢？”
    池渊猛然反应过来，是啊，剩下的呢？
    魔界魔头无数，实力有强有弱。或许其他魔头不如十二长老厉害，可若成百上千聚集在此，只怕他早就没命了。
    但到现在，一个来支援的魔头都没有。
    那些魔头不来，并非怀有私心不想来，而是有人把他们拦住了。
    那个人在他身后，替他拦下了成百上千的魔头。
    可他明明……一点灵力都没有啊。
    “哦，看来神君还是不知道。”大长老又道，“我曾在藏书阁中看到一门法术，叫做溯回，能逆转一切。不过损耗太大，最多只能用三次，再用就是要命。”
    池渊觉得他很吵，呵道：“我知道，不用你废话。”
    “那我说点神君不知道的。”大长老笑了笑，道：“那位皇子体内经脉紊乱，一副油尽灯枯之相。若非他心间有滴血挡着，只怕早已是一堆白骨。”
    听到这话，池渊浑身一颤，他摇着头道：“不…不会的，阿允一直在我身边，若他真的……真的如你所说，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是啊，您为何察觉不到呢。”大长老讥笑道，“因为有股神力做着障眼法骗你，因为我是魔你是神，所以你看不出，而我能看出。”
    顿了片刻，大长老继续道：“因为他命不久矣，所以给他护心血的神用自身神力做了障眼法让你安心。而今他用其他办法透支自身护着你的退路，等他这股力量耗尽，下场只有死。”
    最后，他掐断了池渊最后的退路：“而他那个与你生死相连的缚阵，则因那股做障眼法的神力，最后一个功效会被切断，你不能代替他去死。”
    说到这儿，池渊终于开始慌张。怎么会……自己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护不住那人。
    帝卿尘是有私心的，他不能让池渊因为那个与千允辰生死相连的阵法而丧命。于是在传递神力疗伤时，悄悄做了些手脚。
    池渊可以代替千允辰伤，却不能代替千允辰死。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可为了那一步，他不得不这么做。
    局势在一瞬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隐隐占着上风的池渊瞬间溃败，大长老乘势追击，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道邪气穿心而过，切断了池渊与封印阵的联系。冰霜开始退下，落在冰面上，已经不会再被冰封了。
    “虽说损失的人有点多，不过能解决神界十三神君之首，足够了。”大长老走到池渊身边，以邪气化成利刃对准池渊脖颈，道：“神君，一路走好。”
    利刃在喉，池渊却没了反抗的心。
    既然连最后的归处都没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阖上眼等着最后一击，甚至隐隐催促对方快点，这样他与千允辰说不定还能在鬼界重逢。
    但他最后等到的，却是剑刃相撞的声音。
    他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那人身上穿着与自己一样的婚服。
    陌生，是因为那人满头白发，周身灵力强悍如神。
    “听说，有人想要我夫君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