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梦为牢(一)
记忆的碎片从意识深处向上翻涌,往事在飞速回溯。
长相精致,欺霜赛雪,宛如瓷娃娃般美丽的年轻女孩站在已经废弃的大厦顶端,居高临下的望了一眼落败向下飞坠的对手,然后没有任何迟疑的转身。
“天冷了,扰人的飞虫却越来越多。”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刚刚走上天台的盟友感叹。
“又是暗河派来杀你的”盟友说。
“不算吧,只能说是老师派来给我施加压力的棋子,她很清楚这种货色杀不了我。”女孩拿着合拢的折扇,随意的轻敲着掌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派来试探我实力的,毕竟我离开她也快四年了,她对我的掌控就没那么清晰了。”
盟友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我给你带了个不好的消息。”
女孩挑眉, “怎么,莫家终于要放弃天音了”
盟友无言片刻, “瞧你这用词,好像这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好消息。”
女孩说, “哪有,我是在感叹厄运到底还是降临了,心中十分沈重和感伤罢了。”
盟友, “你这语气可不太像。算了,本质上也没太大区别,家族大抵是要让天音与你们割席,然后让她入禁地思过数年,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女孩幽幽一叹, “如果能顺利达成这个结果,对天音来说也不全然是坏事,熬过这桩磨砺,她的心性和实力都会大有成长。”
盟友也叹了口气, “你都这么说了,为什么还叹气。”
女孩, “因为我知道九成九达不成。伯父,你又为什么叹息”
盟友, “因为我在和你想一样的事,感觉我的傻女儿九乘九活不成。她太头铁也太一根筋,根本不可能放着你们不管,自己安全的猫起来。”
女孩, “其实也不安全,即使她进入家族禁地,也不妨碍想对她下杀手的人动手,无论莫家内外。无非就是难度高点儿。”
盟友又是一叹, “所以这条路走不通,我连提都不会和她提。”
女孩默然。
盟友, “小喻你不要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心里更慌,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女孩, “好消息目前还没有,坏消息暂时有一个。”
盟友看了她一眼, “你是懂说话艺术的,来吧,让我看看有多坏。”
女孩挥扇, “请看VCR。”
她用幻术回溯了自己收获的消息。
一处显然也是民间异能组织的基地内,几个管理者聚在办公室内探讨着什么。
“会长,我们和无愁也是老朋友了,怎么说也不能干背后捅刀的事,这太不地道了!”
“背后捅刀确实不能背后捅刀,但接下来无愁那边有什么风波,我们也不能插手。”
“不是,会长,唇亡齿寒。无愁要是没了,暗河能放过我们吗”
“我们不是暗河最优先报覆的目标,至少挺过现在再说。魔涨道消的局面顶着风头硬往上冲,我们也等不到道涨魔消的那天。”
“但……”
“没有但是,你光看我想袖手旁观,为什么不看看玫瑰公会的下场,不看看异能者协会是什么动作”
“会长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你如果还认我这个会长,还相信我,就尽快挑个合适的团战委托,我们集体去外省避避风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神仙打完了,凡人总有一些生机。”
“唉,好吧。”
盟友看完VCR沈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凝重的说, “这是星航的人这个老牌的异能者组织向来和异能者协会合作紧密,他们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就说明了异能者协会的态度。唉,这还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人人跑。”
“异能者协会其实没什么态度,说到底无愁还称不上是它休戚与共的盟友。不损失当然好,损失了也就是一句莫可奈何。”
女孩语气淡淡, “这就是价值不够,也没有绝对不可替代性的小人物的宿命,要么沦为等待时机到来前的牺牲品,要么就是上层博弈的消耗品。说到底你人生中天塌地陷的劫,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毛毛细雨罢了。”
盟友又是默然,随后叹息, “你这说的我这条老咸鱼都不好意思了。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回去求求老爷子,看看他能不能给你们安排个假死脱身之法,接下来我们也没必要再对天音她们封锁消息了,该让她们知道她们已经四面楚歌。”
女孩笑了, “她们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当然,体会肯定还不够深刻。不过金蝉脱壳这种法子一个人用两个人用都还说得过去,集体都用,未免太羞辱别人的智商。”
这回轮到盟友给她上课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喻。假死这种事重点已经不是怎么安排,而是由谁来安排。由我们来安排,即使再精妙完美,该找上门的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无非时间早晚。”
“但是由老爷子来安排,即使漏洞百出,也会有人卖老爷子这个面子,装瞎。很多事就是相互妥协,相互卖面子。”
女孩沈思了一下,认同的点点头,但她随后又摇头, “与其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不如提升自我,死中求活。伯父,我还有个计划需要你配合,你愿意和我一起赌吗”
盟友从她平淡的口吻中嗅到了极致的危险,但他并没有任何迟疑,甚至连先问问计划是什么的意图都没有,他只是深深望了女孩一眼,说, “赌。”
女孩就又笑了,她迎风而立,漆黑的眼瞳犹如最孤冷的寒星,仿佛是在望着遥遥远方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命运的挚友们。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这一课与其让别人为你们上,不如我来为你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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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旷野,风更大了,好像人的哀嚎。
女孩黑色衣衫飘飞,宛如一只水墨绘成的孤蝶,她漫不经心的向飘摇的篝火中丢进一根木柴,感叹, “无论科技如何进步,这种传统的取暖方式都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她对面的盟友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心事重重,女孩并不介意盟友少见的沈闷状态,也没有安慰的意图,只说自己该说的, “再过一会儿我先走,伯父,你也不要在这久留。对了,向暗河出卖无愁消息的那个内鬼已经被我控制在手,不过我不方便处理她。伯父,你记得帮我操作一下,尤其是要在后面把她做的事对接到我头上。”
尽管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事,但盟友闻言眼皮还是一跳,他又叹了口气, “你……放心。”
女孩察觉到盟友除担忧之外显然还负担着沈重的愧疚,想了想,基于盟友之义还是决定开导一下, “伯父,您需要支楞起来,眼下乐观估计只会死我一个,可万一要是计划失败,就是无人生还。到时候帮我们报仇的重担就落在您一个人身上了,说不准就得卧薪尝胆,十年蛰伏,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盟友被她安慰的十分感动,捂住脸, “我真是谢谢你安慰我了,小喻。”
女孩从容微笑, “应该的。”
盟友保持着捂脸的动作,忽然又问, “小喻,你害怕吗”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回应,以为女孩是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或者会说不怕,却听女孩犹如陈述事实般平静的说, “我不能害怕,一直都不能,所以我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否心存恐惧。”
盟友遮挡在手掌后面的眼睛不由流露出几分哀悯,随后他叹息, “说实话,我挺心慌的。”
“恐惧往往源于在意以及畏惧错误的诞生,人之常情。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女孩颇为坦然的耸耸肩。
盟友放下手,擡头看着女孩,很难不承认,他心里是十分佩服眼前这个孩子的。
佩服她近乎冷酷的坚定。
女孩注意到他的眼神,摊摊手, “不过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我能同步解她们现在的状态。好了,伯父,我也该回去了。”
至于回哪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盟友神情一变,变得更加晦暗,也更加担忧, “小喻,你确定你真的能回去吗”
“有六成的把握吧,一般人杀不了我,老师大概率不会杀我。”女孩站起身,说了一句令盟友感到非常悚然的话, “我仔细想了想,我的出走以及这四年,可能也是老师对我驯养计划的一部分。”
她笑了笑, “毕竟我们这些学生都是她引导和塑造出来的,我们的灵魂永远都留有她的印记,所以她不会猜不到我最初离开她的想法。”
·
回忆的碎片仿佛被永夜贯穿,这次是个明月高挂的夜晚,只是轻寒月光洒下更显凄冷。
女孩打量着有些空旷的基地,随后将手巧的同伴织出的针织玩偶拿起来看了看。
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女孩神色一顿,然后并不是很意外的转身看着不速之客, “老师,您来了。”
她依旧一身黑衣,来客却是一身裁剪修身的雪白西装,而同样与之相反是的,她站在月光洒下的地方,来客顿步的位置恰好是一片阴影。
“甜甜,这一局你输了。”客人如此说,声气温柔,但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是啊,我输了。”女孩有些喟叹的重覆, “所以我打算向您认输,您还愿意接受我的投诚吗”
客人语气和缓如水,也淡薄如水,我出现在这就已经是答案,只是四年了,你长大了,很多想法连我都看不懂。老师现在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女孩脸上流露出一抹好奇, “我的一切不是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吗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客人, “凭你的本事,现在还远不到和我低头认输的地步,你依旧有和我乃至整个暗河赌斗下去的资本,为什么这么早就认输为什么要将你的朋友们送进永夜迷宫”
女孩眼神毫无躲闪, “所以您是怀疑我是为了保护她们,才故意将她们送进永夜迷宫的吗”
客人摇摇头, “没有这种保护人的方式。除非她们没有进去,否则即使是你陪在她们身边,她们也没可能活着走出来。”
她看着女孩目光没有任何重量,轻如棉絮,却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束缚感, “至于她们是不是真的被你送进永夜迷宫了,我很快就会得到验证。而现在我愿意相信你,也想听听你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女孩幽幽一叹, “因为我动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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