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二十一）
    莫天音答非所问的说， “虽然知道你不可能毫无触动，但看见你哭还是很令我意外。”
    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会哭。
    喻甜有些湿漉漉的羽睫颤了下，她并没有尝试掩饰什么，只是擡手抹去还坠在苍白面颊上的那滴泪， “我也很奇怪，因为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而哭。”
    明明她只是看到一场大雪而已，虽然可能是她被人渣爹丢弃时，恰好下了一场大雪。
    莫天音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瞳渊深如海，在漠然背后隐藏着更为刻骨的东西，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喻甜轻轻笑了一下，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不过大概不全是因为恨吧。”
    相比第一次，这次这首曲子少了很多刻骨的恨。
    “不再那么恨我，却要杀我，可见人之爱恨相当覆杂。”
    莫天音深深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二胡， “看来你知道这首曲子是怎么来的”
    喻甜没说话。
    莫天音也不需要她回答，同样笑了一声，有些自嘲，或许还有些刻骨的悲凉， “是在永夜迷宫。”
    那一次她们被迷宫里的怪物包围，在那之前她们已经杀过很多波怪物，闯过变幻莫测的极温沙漠，早就弹尽粮绝，力量也接近枯竭，她的一条腿都被怪物啃掉了好几块血肉，处于半残状态，身边的朋友也基本都丧失了战力。
    她们就要死了。
    当然，那只是她们在永夜迷宫里无数接近死亡的其中一次罢了。
    可是那次她竟然在失血的濒死感中看到了喻甜。
    喻甜对她说，莫天音你怎么甘心的，你没有怀疑过我吗如果真是的我害你们沦落到这个地步，你怎么甘心的
    “我看到了你。我想，或许除了薇薇，我们在永夜迷宫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期间或多或少都有怀疑过你。”
    “当年的你就已经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你那么强大，又以幻术为专长，这世上有几人能冒充得了你又有谁能顶着你的身份骗过我们所有人”
    所以莫天音在怀疑喻甜的时候也在恨她，所以她创出了这首曲子，引动了那些怪物的迷乱情绪，让它们彼此厮杀到死。
    所以她在离开永夜迷宫后，不愿意再拉这首曲子， “我们只是不想承认。”
    喻甜脸上并不见任何波澜，她只是在想，这就是她从不觉得能和其他人破镜重圆的原因。
    她们对她投入的感情有多深，就会有多恨她。因为她同样很清楚，她所做的一切会让她们有多痛。但还是那句话，无论再重来多少次，她都会这么做。
    人生嘛，总归不求无愧于心，就求馀生无悔。她或许有愧，但无悔，这就够了。总不能既要又要还要，有关于这一点她向来很清醒。
    那么何知枝对她的评价或许是对的，她从不给自己设任何美好的假想，而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欺骗的人，确实可怕。
    所以喻甜最后只是说， “天音，杀人不是你这么杀的，你不该和我说这么多话，除非后面有更大的陷阱在等我。”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刻意的没有去想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人， “还是说你终归是害怕了，害怕自己会后悔”
    莫天音默然，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答案。
    喻甜显然也不需要答案，她摇摇头， “下次不要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如果有后悔也是留给以后的你，当下杀不了你要杀的人，说不准也就没有以后了。”
    “你杀许老师的时候就是这种想法吗”莫天音问。
    “不，我从不后悔杀了她。”喻甜语气淡淡， “至于现在，我和你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我还不想和你动手，虽然你能下定这个决心，很让我刮目相看，但选择的时机并不合适。”
    莫天音， “没什么不合适，失去你确实是一大助力，但你同样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我不能拿所有人的命去赌你的信誉，而且你比任何人都难杀，我们能再覆灭暗河一次，却未必次次都能抓住杀你的机会。”
    喻甜稍微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不应该造作的太狠，把信誉值败光了，但她转念一想也不认为这是信誉值的问题，还有信息差。
    “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是什么，也没真正把我利用到位了，你现在是在做亏本的买卖。”
    她一扬折扇， “总之事情是没有商量的馀地了是吧”
    莫天音反问， “如果是你，你会放过我”
    喻甜自信点头， “我现在就打算放过你。”
    真心话，跟莫天音她们合作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但就算以后各自为战，她们要对付的肯定还是同样的敌人，有彼此在肯定比没有彼此更好。再者说，她做这些从来都不是想杀莫天音她们。
    莫天音觉得她简直自信到了猖狂的地步，都被气笑了，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还是你忘当初我们谈合作时立了血契”
    有血契在身，加上之前的力量消耗，还有她的音攻造成的影响，喻甜还能发挥七成实力都算顶天，更别说她本身还有旧伤， “你现在还能发挥出一半的实力吗”
    喻甜也笑了，她耸耸肩， “难道你以为我每次出手都是全力吗一半的实力就够了。”
    莫天音并不觉得她在唱空城计，心绪微沈，语气也颇为覆杂， “无论如何就实力而言，我很佩服你。”
    说完她不再多言，重新拉动二胡，这次哀哀之音更胜之前，饶是喻甜心神也不免再受触动，只是曲调刚起，变故也突生。
    数根银针似密雨，若寒星，忽然暴射而来。
    喻甜和莫天音不得不将对彼此的攻势，转向密集飞设而来的银针，同时也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银针被或扫射或格挡，点点银芒很快消散。
    出手的人也没在乘胜追击，因为她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攻击。
    “你们是不是疯了”何知枝出现在前方，她的气息还有些喘，显然是一路急行过来的，她狠狠推了推有些歪的墨镜，火力全开， “暗河灭了吗敌人都死光了吗吴桐找到了吗你们就在这内讧!”
    喻甜感觉自己很冤， “哪有，我只是想先用道理说服天音。”
    何知枝根本没理她，只是冷冷的盯着莫天音， “莫天音，你可真是出息了。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想过和我说一声，怎么，是觉得这事没必要告诉我既然什么事都没必要告诉我，你当初还找我回来干什么
    莫天音转开脸， “抱歉。”
    抱歉这两个字如一桶汽油，直接浇在了何知枝心头压抑的怒火上，她也被气笑了， “难得啊，这辈子还能听到你给我道歉。”
    她们认识十几年，吵过八百回架，莫天音什么时候给她低头认错过，还不是气消后就又都没皮没脸的自发凑一起了。
    现在她才知道有些道歉比没有更让人火大。
    “我们的事以后再说。”莫天音侧过头来望着她， “现在你跟不跟我站在一起”
    这是个一语双关的问题。
    喻甜也从何知枝居然没有冲过去给莫天音一拳，而是即使在暴怒中，也顿步在中间的站位看出了点端倪，她不由悠悠一叹。
    虽然这对搭档之间的矛盾很多都源于她们的性格，但是让她们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也绝对是一大推手。
    说不准一会儿她们还会因为她打起来，这让喻甜略微感觉自己有点罪孽深重。
    何知枝深吸了一口气也望着莫天音， “你一定要杀她吗我在想什么，我的顾虑你不懂吗”
    这里面的原因很覆杂，不全然是因为那点无法狠心决断的优柔，更多的是出于对杀了喻甜她们需要付出代价的考虑，还有， “我不想让你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莫天音没和她讨论会不会后悔的问题，只神色漠然道， “无论从哪个层面讲，我们都再也承受不起她的背叛，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到底在想什么莫天音，你能不能对我有句实话”何知枝手握成拳，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我不信你是个傻子，没发现有些事我们还没查清楚!”
    喻甜心头一震，但她还来不及深思，就听又一个声音响起， “知枝，你错了。不是天音一定要杀她，是我一定要杀她。”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声音，喻甜握着扇子的手还是微不可察的颤了下。
    何知枝同样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人， “薇薇，你……”
    来人赫然是几乎全程不见人影的姜薇，她乌发如云，款步而来，神情不带丝毫笑意时，蕴含锋芒的五官看起来就格外冰冷，让她像极了褪去所有情感的女神像。
    姜薇却并没有看何知枝，只是对自她出现后神情同样变得覆杂的莫天音说， “天音，我知道你是怕我后悔才想抢先来做这件事，但这是我与她的宿命，也注定只能由我来和她断。”
    她说完才终于擡眸看向喻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