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5月，德林市阳光和煦，微风缓缓。
    机场栏杆处，一个身穿休闲夹克运动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人群中央，他的个子高，因此很显眼。
    高毓一出来就认出了他，径直走过去，把手一撒。
    陆城自然地接过来，看她身后没人，问道，“你对象呢？”
    “什么对象呀，我现在是单身。”高毓说着摘下墨镜，笑着看他一眼。
    “小陆同学，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嫩啊。”
    高毓的风格不似当年，如今她环游世界归来，时尚程度也随眼界提升，一身亮橙色风衣吸引了不少来往乘客的目光。
    陆城微楞一下，“你不是已经准备结婚了吗？”
    “我们还没结婚呢。”高毓不满道。
    “再说21世纪，还能只许结婚，不许离婚？”
    陆城拖着她的行李箱，笑了笑，“你比当年可是突飞猛进了不少。”
    “什么方面？”高毓觉察道，“你不是拐着弯骂我吧。”
    “骂你更阳光开朗了？”
    高毓笑着锤他一下，“好了，你和我这么多年没怎么联系，现在居然也不陌生。”
    陆城给她开车门，坦然道，“这是老师的任务，我总要完成的。”
    高毓嘴不闲着，挖苦道，“那你没举报他滥用职权？”
    “私人请求。”陆城系好安全带，把驾驶室里的一个精致的纸袋递给她。
    “随便吃点吧，机场离市里比较远。”
    高毓看着熟悉的品牌，不由得心中一暖，离家快十年了，中间换了不少国家，她现在还是最喜欢这个老面包牌子。
    “谢谢喽。”高毓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她最喜欢热量爆炸的老式奶油蛋糕，现在也没变。
    高毓看着轮廓硬挺的陆城，伸手随意摸了摸嘴角沾上的奶油。
    “哎？你有关注我的账号吗？”
    陆城说道，“我不太上网，听说你已经是个大网红了。”
    高毓不无得意地说道，“算不上吧，也就两百万粉丝，我至少也要攒够一千万才有点牌面。”
    “嗯。”陆城倒是很平静，或者说他本来也不太擅长这样的私人对话。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高毓打了个哈欠，“嗯……大概这两年都不会走了。我打算在南方找个城市开个工作室，我家老头子嘴上挺硬的，实际总让我妈来我这刺探军情，切。”
    陆城也忍不住笑意，高正辛就是这样一个严肃又可爱的小老头，平时会因为没有钓到鱼而一周不吃餐桌上的红烧鱼，最后又忍不住趁着师母不在家将剩下的鱼肉一扫而光，末了还要推到小区野猫身上。
    楚熙每次提起，都要用带着川渝乡音的调调埋怨，“见鬼哦，野猫能成精了。”
    高毓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听说老头子最近挺忙的，我妈说你们总加班，又发生什么事了？”
    “查了一些案子，揪了几个内鬼。”
    高毓说，“我看到报道了，那几个人最后怎么判的？”
    “齐兴情节较轻，收了贿赂但是还没办事，判了三年。王成成不仅吸毒，而且还妄图替犯罪分子打掩护，并且也有收受贿赂的行为，虽然他还没有做就被我们即使阻拦了，考虑他有立功行为，判了八年。最严重的要属判了无期的杨森杰，他不仅违法收受财物，而且还故意将线人信息透露出去，中间又利用职权为他们运毒贩毒打掩护。”
    高毓叹了口气，“这群人，何必呢？到最后收的钱也要被国家没收，再说，家里人怎么办，完全不考虑老婆孩子和老爹老妈？这个姓杨的最坏，当初我家老头子就是因为一次缉毒行动中被叛徒出卖，差不点就死了，最后虽然被救出来了，但也挨了一枪，我妈说当时肠子都打烂了，差不点真就死了。何况那个叛徒这么做也没落到好下场，最后因为害怕被抓，慌不择路跳崖了。”
    提到这些事，陆城神色也沈下来，“是啊，很多人意识不到，有些口子一开就无穷无尽了。王成成入狱后，他夫人带着孩子跳楼自杀，大人当场死亡，孩子全身多处骨折陷入昏迷。他们家没有别人愿意理，出事后都断了关系，最终还是我们给办了葬礼，又凑了钱，给孩子募捐。”
    高毓眉头紧锁，“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大人一走了之了，小孩得多艰难。”
    陆城说，“也只能联系救助机构了，实在不行，也不能看着孩子没人管。黎星倒是很有担当，表示愿意承担医药费和孩子到成年的日常开销。”
    “这也不是小数目吧，他也就一个普通警察，莫非……”
    “别多想。”陆城说，“以前黎星在他师父家长大，他母亲每个月给打的抚养费以及当时他父亲的抚恤金都被他师父存在了一张卡里，这之后也都完全交给了黎星。我想他一直不愿意动这笔钱，也是觉得有些过不去那道坎。他父亲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而母亲的离开，也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觉得这笔钱属于他，但又觉得动用了就像是屈服于什么了？”高毓说，“这样的感觉我倒能懂。不过我已经长大了，除了之前会闹别扭，谁会和钱过不去？”
    “虽然他和这个孩子的情况不同，但某种童年时的心境是有些相似的。如果是他的话，这个孩子的未来不会差。他自己就是警校的尖子生，当初进市局各方面都是第一，全市的警察大比武还拿了个季军。”陆城说道，“不过秦局的意思是让他再好好想想，毕竟真要抚养一个孩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何况他也要成家的。”
    高毓觉得有趣，“这个人我还真想见见，他愿意接受人物专访吗？我可以把他的脸遮住，单说故事，感觉也挺励志的。”
    “他呀，肯定不会同意。”
    “啊？为什么呀。”
    “他这个人不愿意处在媒体焦点，当年他母亲出走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媒体的骚扰。”
    “好吧。”高毓说，“不过现在这个年头，岂不是比当年更过分？自媒体到处都是，很多人只想拿流量赚钱，早就把良心抛到后面去了。我之前最想做个战地记者，就像玛莎·盖尔霍恩那样，以笔为刀，揭露这个世界最黑暗丶最不堪的一面。只可惜……我家老爷子死活不同意，真的是，不就是看不起我吗？”
    陆城说，“老师立过个人二等功，按他所说，英雄主义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每个英雄的背后都有着无数的伤口。那些曾经牺牲了的，本不该牺牲的战友，他总是能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梦到。梦到战友们跟自己说着以前的故事。我想，这些人在义无反顾向前的时候，都是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向子孙后代和未来的那颗子弹。”
    “这些坏蛋真是太可恶了！那些内鬼更可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同志，他们良心就不会痛吗？”
    陆城沈吟了一下，说，“贫穷是罪恶的土壤。王成成之所以答应段世坤的条件，一部分原因是他老婆的尿毒症需要不少钱化疗，他自己又好面子，不肯募捐。如果这样的悲剧能少一点，或者有其他的办法拉住他，就能阻止他向下滑落。”
    “今年局里也成立了互助小组，希望能有成效。”
    “嗯嗯。”高毓点头，“任何事都不是凭空出现的，无论好坏肯定都有促成的条件。”
    “算了，不说这些沈重的话题了。”
    高毓眨眨眼，“小陆同学，还没有女朋友吗？”
    “我现在太忙了，感觉就算谈了也是委屈人家。”
    高毓没说什么，她想了想，道，“那你就要找能够充分体谅警察不容易的女朋友啊。”
    “比如……”
    高毓刚擡起手，陆城就把车一拐弯，停到了一旁的休息站。
    “下车吧，去买点好吃的。”
    高毓一跺脚，“你……我都吃饱啦！你给我回来，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