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寻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寻青建好了，但这种好只能说是勉强活了过来，按照主治医生的意思，之后的人生都没法像之前一样说话和做事了。
那天总来看她的小护士也不敢来打扰她，只是偶尔拿几个水果，来了就塞给她。
寻曳专心削着苹果，她看着病床上戴着心电监视仪的爷爷，心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人生往后就这样了。
原本以为只要她坚持克服，一切的不幸都会过去，因为那都是阶段性的。
只要从德林一中毕业，戚温柔就不会再纠缠，同时她也可以走出这个地方，拥有新的人生。
她想着想着苹果皮断了。
与此同时，寻青建的嘴里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寻曳一楞，那双黑而深的眼睛泛起一丝亮光。
她激动地抓住寻青建的右手，“爷爷！”
寻青建看着自己孙女，不知怎么的，眼角先留下了眼泪。
小叶子总是这么坚强，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很亏欠她，这么好的丫头，为什么偏偏是他捡走了，要是当初找个好人家，有钱有地位的，现在小叶子肯定能去当千金小姐了。
他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寻曳知道他着急，也去忙着给他擦眼泪。
“爷爷，你怎么哭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学校请了假，老师也知道你的情况，没事的。”
寻青建摇着头，他愤恨于自己的没用，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拿拳头砸床，一下又一下，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寻曳连忙制止他，这些日子她虽然向医院方面说明了情况，可以来这边照顾寻青建，但也没办法一直这样，只好又找了护工。
因为怕晚上人家不愿意搭理，寻曳就白天睡觉丶学习，晚上过来监工。
惹得护工大叔老大不愿意，但也只敢暗戳戳地说，青春期长身体，要注意不要熬夜。
寻曳也当耳旁风。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喂给寻青建。
她看着寻青建费力咀嚼的样子，脑海里想起以往爷孙俩相处的点滴。
寻青建虽然看起来很穷苦，但他并不是懒汉。这么多年没结婚是因为他的家庭也不好，属于自己逃出来谋生的。他以前做过小学老师，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常年讲课让他患上了咽喉炎，工资都上交给家里，攒的那点钱全都用来治嗓子，割了个小肿瘤。
当时他想管家里借点钱，其实那原本就是他的工资。但家里不同意，他爹踩着门槛态度很横，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丶丧门星，养儿子不生财，当个小学老师也没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母亲虽然对自己孩子有点怜惜，但到底在村子里父权为大，她没有说什么，就如她几十年的沈默的婚姻一样，她默许了自己儿子的不幸。
德林并不是他的故乡，寻青建是西北人，他不适应南方气候，就选了一个离海近丶总体偏北的城市。可是70年代开放以后，一切都逐渐标准化，他不太适应城市的人文环境，本身身体也不抗劲，在工地搬了两个月砖都能累到肌肉严重劳损。
人家说裹挟着机遇的大潮涌来时，每个人都能得到发家致富的机会。
但事实是任何事物都是对照着相向而行的，有人踩在时代浪潮
淘金，就有人被新浪拍在潮头之下，做新时代的奠基石。
不幸的是，寻青建是后者。
饶是他多么的努力，费劲的挣扎，也没法让自己完全翻身。
命运似乎总爱与底层人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
可寻青建是个不服输的人，躺在病床上，挂着屎袋尿袋还觉得自己有力气同命运掰手腕。
他擡起胳膊，眼里充满着慈爱和疼惜，他自己不容易，更不想收养一个女孩，可是没办法，命运让他收养了寻曳，他的内心始终没有完全放下来过。
寻曳是个女孩子，在任何时代，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孩想要健康平安又快乐的长大并不容易。
寻青建心头有一股挫败感，他失败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么多年来，即使他一直在挣扎，此时此刻他也要承认，他没有给孙女帮上什么忙，可是住的病房很好，甚至还有护工，吃的喝的都是病号营养餐，这些她是怎么搞来的？
她明明没有多少钱，是有人帮忙吗？如果是赵黎星，那这个亏欠就大了，可如果不是他，他又担心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寻曳安慰地轻拍他的胳膊，爷孙俩各自为不同的事发愁。
可惜他现在虽然心里明白，但嘴上却说不出来，好像没有学过说话一样，寻青建觉得这不是办法，但他又很痛苦。
他知道自己七十六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像他这样的人，没有什么生活品质的，只不过是活着。可是他既矛盾地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看大孙女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又希望自己赶快死去，或者寻曳一下变成个冷血的人，撒手不管，这样他也不再有任何的牵挂和负担。
可惜，他们两个一样，都是更多地考虑别人丶委屈自己。
寻青建似乎想用力地握一握她的手，最终还是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不过是十分钟。
“未来病人的昏睡时间可能会越来越长，而且对护理的要求也很高，一些正常人看起来无所谓的事，放在病人身上可能就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大概是看她一个小姑娘，主治医生也有些斟酌，“脑溢血并非一生一次，很有可能之后还会发病，这次出血量尚轻，只有10毫升，但在这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15毫升的突发性出血，而且病人还有窦性心律不齐丶高血压等基础疾病，这以后护理和检查……会是笔不小的负担。”
寻曳给寻青建掖好被子，关上病房门，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向下走着。
她清楚现在面临的种种事情，每一件都超出了游刃有馀的范围。像她这样的人，从出生就在拼命，可是这几年拼命的时候更多了。
如果不是她住的医院非要她上午查房时必须在，她会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打工。
她之前做的兼职工作都是些体力活，除了重体力劳动有心无力外，剩下的她都干过。
她手里钱只够支付一个月的护工费用，如果不是秦盘帮忙，根本不够看。
没有寻青建，她又要流落街头吗？
她走到了候诊大厅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通过门口的四台安检机器，时不时因为挂号和插队的事吵吵嚷嚷。
寻曳感到一阵头疼，她只想出去，或者寻求一个暂时能让自己放松的地方。
说来奇怪，一想到放松，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那个空旷的游泳馆，印象里秦盘拿着一本书，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有时四周会模拟全息投影，看起来十分逼真，无论是海滩还是户外的其他地方，都如同身临其境。
其实寻曳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秦盘会喜欢在室内待着。
游泳馆设计的再好，人力也终究有不能达到的时候，既然喜欢户外，为什么不去当地待着，非要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搞什么投影。
对于普通人来说，最缺的就是金钱和时间。可秦盘既不缺钱，看起来对于学校的课程也一副散漫随心的样子，以至于寻曳一直暗中怀疑他的学生身份。
这次拿了他的钱，还以为秦盘会直接提出让她去国外的要求。但并没有，秦盘似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虽然给了她钱但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就连过分的要求也没提。
她是绝不会期待的，但是落下的石头比悬在头顶的剑让人安心。
她不能离开太远，于是便绕过人群，走到了接近食堂的后院。
今天外面又下了雪，看起来白茫茫的，从最上层的薄雪里冒出还未褪去深绿的灌木叶子。寻曳吸了吸鼻子，她最近奔波忙碌，抵抗力下降了一些，似乎也变得容易感冒了。
正站在廊下发呆，手机叮铃铃响起来，她还不太适应秦盘送的手机，每次都要反应一下。好在这样的手机很方便。
屏幕上是一串归属本地的陌生号码，寻曳能接到的电话很少，因此只要有人打她都会接。
“喂，你好。”
寻曳话音落地，可对面却迟迟没有人回答。
她皱了皱眉，奇怪地看向屏幕，屏幕亮了又灭，放在耳边又亮起来。
奇怪，她心里想，难道是方法不对。
“喂，请问……？”
“呵呵。”对面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顽皮又好像调弄一般。
寻曳的表情一顿，她有些焦躁，因为这声音非常非常熟悉。
“戚温柔，又是你。”
“是我啊。”
远山别墅里，戚温柔双脚踩着厚实的白狐皮地毯，将音色婉转了许多，故意恶心寻曳。
寻曳说，“你有事吗？”
戚温柔又笑了一声，这次短促又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你现在都不怕我了。其实我只是好奇，你上次为什么不听我的非要去找李双双呢。”
寻曳面无表情，“这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了。”戚温柔说，“我是实在很好奇，你说什么样的傻子才会相信这种愚蠢的圈套啊。”
寻曳听她没有一句正经话，也没耐心周旋，正要按掉这通电话，那边戚温柔似乎料到了一般说道。
“你先别挂，我有桩好生意找你。”
寻曳难以相信她的鬼话，“生意？你能有什么好生意。”
“就这么不相信我？好歹我们也斗了这么久，你是真的一点情谊都不讲啊。”
寻曳不知为什么，今天戚温柔说话格外恶心。
“有话快说。”
“好吧，其实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你那么多小弟，还用找我？”
戚温柔有些心烦，她说，“当然因为他们都一样的，我必须找个跟他们很不一样的办事才放心。”
“我不会帮你，挂了。”
“等等！”戚温柔立刻说，“我给你十万，只要你答应下来，立刻转账，支票丶现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