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眼看着到了饭点，秋赢不由分说地拉着赵黎星去了一家离警局两条街距离的烧烤店。
    牌匾上的“小夫妻烧烤”五个字在夜色中发着led白光，周围带了一圈小彩灯，不晃眼但远远就能看见。大概是因为这家离得近，警局的同事赶上加班或者图个方便就点这的外卖，老板两口子对他们都熟悉了。
    秋赢一进来就受到了老板娘的热情招待。
    “李姐，忙着呢。”
    李珠烫着一头标准大波浪，一米六的身高硬是拔高三厘米，她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几步就走了过来。
    “哎呀，秋警官，昨天我家老齐还念叨你，说你最近来的少了，我一会抓他过来找你喝点。”
    说着她的目光移向赵黎星，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这小帅哥是你同事？”
    “是啊。”秋赢的手搭在赵黎星肩膀上，自豪地炫耀。
    “这可是我们局里的香饽饽，而且现在还是单身状态，老板娘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姑娘也给我们介绍介绍。”
    赵黎星侧头看了一眼秋赢，眉头微妙地挑了一下。
    “得了吧秋警官，你这同事长得这么俊，什么样的美女找不着，还用得着我们介绍。”
    “哎，可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日常接触的圈子太有限，你像我两个人都是警察，以后真成了家注定聚少离多，啧啧，无奈呀……”
    两人又唠了几句，李珠带着他俩走到里面的一个小屋，转头和秋赢解释道。
    “今天人太多了，屋里没别的位置，这是专门给自己家人留的，要是以后再来，提前打个电话好留座。”
    这屋里人确实不少，大多坐的都是散座，烟味和烧烤的味道混在一起，嘈杂又暖和。屋外还零散着摆了些桌椅，但人不多，天凉了，还是愿意在里面吃一口。
    谢过老板娘，两人面对面坐下，这个包厢比较简易，只用一个半身高的珠联和大堂分割开。
    两人点了些菜，赵黎星主动说要请客。
    “哎？这哪能呢，我攒的局，你又来能耐了，不行不行，你排到下次去，这回怎么说也得我来。话说我还寻思你这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整什么呢，原来你下班就没影都是为了调查这事。”
    秋赢夹起一颗凉拌花生米扔进嘴里，又拿着纸巾擦了擦手。丶
    赵黎星说，“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要说这案子早就该立了，只不过这么长时间我都被表面上的祥和麻痹了，忽略了背后的危险。”
    他的眉眼低垂，一部分是因为疲惫，一部分……或许是因为一些悔意。
    秋赢没说话，他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哎呀，其实吧你这么年轻，不用给自己太多压力。我说句不太正确的话，你做警察，不可能事事都办得完美，前些年就有个差了一步眼看着一个年轻的学生在自己面前坠楼自杀的，这些年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精神都搞得不正常了。”
    他给自己倒了白开水，也给赵黎星涮了杯子，倒了一碗。
    “你就看这碗里的水，看着都是清透洁白，实际上拿着显微镜一看，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微生物，难道因为这些就不喝水丶不吃饭了？那不是太荒唐了。”
    秋赢看赵黎星盯着那盘芹菜拌花生，知道他听见了，但听没听进去他也无法左右。
    “我知道你的意思。”赵黎星把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烫舌头，又放下了，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轻的磕碰声，很快地隐没在烧烤店的嘈杂里。
    “但我一直觉得，任何案子都有一个线头，如果能在根源上掐断这个线头，或许之后就能少很多悲剧。”
    赵黎星的眼睛里有一些悲悯，他说，“现在已经是亡羊补牢了，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速度而让加害者逃亡，受害者戚戚。”
    秋赢露出一个微笑，笑里却带着几分苦意。
    “你想做什么，当然要凭你自己的心意，别人是阻止不了的。”
    此时，老板娘掀开珠帘，带着一个服务生将烤好的牛羊肉大串端了上来，两人的谈话断了一下，等人出去了，赵黎星擡眼，看着秋赢把竹签的把手往他的方向转，他停下了筷子，问道。
    “秋哥，你今天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他这话并不突兀，以往秋赢一直是说鼓励的话，不管是好办的案子，还是难办的案子，按他的意思，最主要的就是要争一口气，不能认输。
    但今天他话里话外，透露的都是让自己不要争的意思，这和他一贯的作风相悖。
    “没有。”秋赢简短地否认，没有直视赵黎星清亮的眼眸，而是用筷子撸串。
    “就是这个案子……牵涉的可能深点，我怕你……会受伤。”
    赵黎星放下筷子，“难不成你知道点什么？”
    秋赢摇摇头，他的月牙眼睛没有弯起来，有些胖乎的手端着碗又喝了口水，“直觉。”
    他说了两个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老警察办案子，有时候凭的就是直觉。”
    这话听起来不怎么真，更像是托词，不过赵黎星也没打算深问，很多事情就是讲究点到为止。
    “嗯。”他主动岔开了话题，“我师父前一阵子来过局里你知道吗？”
    秋赢点点头，“听说了，不过来的时候挺低调，也没和大家打招呼，好像主要是找老秦去了。”
    “你师父好像挺忙的，只待了不几天，我还和老秦说呢，你们不赶巧，你师父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回来了。”
    赵黎星拌着干料，他想起来柳镇总是故意板着的那张脸，就好像训斥孩子吃辣条自己却在后面偷偷吃的老父亲一样。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其实他来的时候都没告诉我，回上海起飞前给我发了条微信，那时候我是想赶回来也来不及了。”
    “哦？那这说明柳队是故意错开你了，还是说你干了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事？诶，从你师父调上海去，你好像都没去看过吧。”
    赵黎星确实是很忙，这件事柳镇也很清楚，他回来不是为了看赵黎星，而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比起忙碌，他更怕自己不在，徒弟被边缘化，那才麻烦。
    好在秦自游有爱才惜才之心，按资排辈那套在他心里并不是排第一的，用人也一向不拘一格，这才给了赵黎星继续发光发热的馀地。
    “这我承认，我这当徒弟的，确实是疏忽了。”
    赵黎星说着，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你说我连夜订张票飞过去怎么样？”
    “你当这是打游击呢，白天猫着，夜晚偷袭？你要是真去，得把老爷子的魂吓飞一半，估计要连夜发快递给你打包回来。”
    秋赢顿了顿筷子，他说，“不过你没和你师父通气？我还以为他会带你走。”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他是最不愿意从一线上退下来的。”
    这回秋赢没问为什么，一线就是这样，要不不上去，上去了的就是轻伤不下火线，即使老了，仍然有一颗不屈的心。
    “没输给伤痛和犯罪分子，倒是输给了年龄。”
    秋赢感慨地说道，“也不知道等我们这些人退休了怎么安排，会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瓷碗坠地的清晰破碎声，紧接着是一阵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
    秋赢眉头一皱，赵黎星动作更快，已经准备掀开珠帘走出去。
    外面有一群人坐着拼桌，赵黎星一打眼，大概有十来个人，其中一个男人脚边是一碗打碎的砂锅豆腐汤，而他正要伸手去拽服务员的脖领子。
    李珠连忙走到那桌打圆场，她把服务员拉到自己身后，小女生似乎才来没多久，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和畏惧导致的轻微颤抖。
    李珠手一捋耳边碎发，笑出点柔和的意味，安抚着劝着一桌客人。
    “不好意思，服务员是兼职的学生，刚来不久。这样，我再给咱们上一份砂锅豆腐，再送一锅牛肉炖柿子。小陈，拿拖布扫把来打扫了。”
    她扯着嗓子喊来了一个男服务员，但坐着的男人不肯轻易放过女生，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嘴里哼了一下。
    “一锅破菜就想打发我们，当我们是要饭的？怎么着，我们来照顾你家生意，就这服务态度？！”
    那男的身材壮硕，虽然不高，但是膀子上的腱子肉却很吓人，左臂上还有着黑色半袖掩盖不住的纹身。
    他这话一出口，李珠的脸色稍微变了变，干了这么多年烧烤，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哪些是故意挑事的。
    她也不再捧着笑，周边的喧闹声小了些，有些好信的客人已经瞧了过来。
    “大家不用担心，一点小事，该吃吃该喝喝。”她笑着朝着身边的食客说完，又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这样吧，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你要是以后常来，我给你打八折，这单就算我的。”
    李珠算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小男生正准备按她的意思把地上的东西打扫了，男人却踩住了他的拖把。
    他们这桌十来个人，八男五女，看起来都不像省油的灯。
    李珠将手臂上落下的桌子往上推了推，她拉过身边的小男生，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小男生点点头，飞快跑向后厨。
    花臂男人身体往后靠，一条胳膊搭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同桌的一些人也跟着叫道，“老板娘，你这可不行，这是赶客啊。”
    “就是，还八折，谁还来你家吃饭啊，真是晦气。”
    “越是这便宜喽搜的小店越不能来，太次！”
    桌子上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嗡嗡着，李珠觉得心情烦躁，看来今天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她的右手背在身后，摆了摆，让女孩先下去。
    “诶——等等，往哪去？”
    花臂男人站起来，伸手挡住女孩的去路。
    脸上横肉遍布，像极了一个土匪。
    他眼神不善，“老板娘，你这什么意思？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想走？”
    李珠按下他的胳膊，“这个对不起我替她说，大家都看着，你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说不过去吧。”
    这时，后厨出来一个男人，看着他们在那拉扯，立刻过去将人分开。
    齐建国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男人，他总是一副忠厚老实的形象，他是典型的山东汉子，高高瘦瘦丶骨架宽，不苟言笑。
    花臂男一看他出来自己就叫着，“唉哟，这是干嘛啊？自己没用还叫男人出来撑腰啊！”
    他说着，身后的桌子上有几个混混模样的年轻男人跟着叫唤。
    “录下来发网上！叫大家都看看他家这态度，谁还敢来！”
    齐建国哪见过这阵势，他张了张嘴，看了看自己老婆，声音沈稳而宽厚。
    他和花臂男说，“你想怎么解决？”
    “我？”花臂男一声嗤笑，他朝着身后喊道，“兄弟们，人家问呢，咱们想怎么解决？”
    “以后顿顿免单！”
    “还得赔钱！都把我们魏哥吓着了，让这小姑娘作陪，把哥几个陪高兴了就放她走。”
    魏赫昂着头，他似乎挺满意身边人的提议，伸手去拽小姑娘的手腕。
    齐建国把老婆和服务员都挡在身后，他伸手搭在魏赫的肩膀上。
    “哥们，咱们出去唠唠。”
    “行啊。”花臂男露出一个无赖的笑，纠结着几个混混一块出去。
    赵黎星正准备出去，秋赢拽了拽他。
    他回头，秋赢说道，“那里面有几个人可是寻衅滋事的常客了，这次多少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赵黎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李珠刚安慰着被吓哭的小姑娘，馀光看到了他俩，反应过来的时候，赵黎星已经出去了，她忙拽住秋赢。
    “秋警官，这……”
    “没事，”秋赢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胳膊，“黎星会赢的。”
    “你让店内人吃好喝好。”
    秋赢临出去还不忘关上门，看着这灯光稀疏的夜色中一片像旱地拔葱似的人头，淡定地打开手机，开始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