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5
薄暮踏微, 晨光洒在西北边陲的一处小院里,柔和又温暖,昨晚肆虐了一晚的寒风卷沙似是从未存在一般, 天空湛蓝无云。玉枢走出屋子,正欲侍候东方溯起身, 敲了两下门,听见屋中无甚声响, 他便只好作罢。
院子外,婢女送进来一应吃食, 皆先放到玉枢屋里, 他给昙花倒了碗奶茶,问,“还愿意跟我学文吗?”
昙花正一片片削着羊肉, 片得整整齐齐放到碗碟里,连同自己的那份一起片好, 这是留给尤枝枝的, 尤枝枝喜欢大口吃肉,肉片厚厚的冒着汁水。剩下的他抱着腿骨棒直接啃。
听见玉枢的话,他撕下一块肉, 大口嚼着, 吃得很香,可全然没有皇亲贵胄该有的仪态,相较之下, 玉枢吃得斯文,更像是个名门望族的哥儿。
昙花是咽了嘴中嚼的肉才开口说话, 也算礼仪不缺,对得起玉枢先前教诲, “我知道,你们从开始就把我当储君教导吧。一开始我读书只是为了识字明理,保护我姐。可她不喜欢朝堂,只想隐居乡野,那些驭人治天下的书,我读了也无用。”
“可我不想。”昙花仍是没有半分妥协与犹豫,“我只想陪着我姐,她去哪,我就去哪。”
玉枢放下小刀,正色道,“殿下既然不想,我等也不好强求,只是,玉某想问,你如何保护尤姑娘?”
闻言,昙花坚毅的双眸里像是落入了石子,激起不大不小的水花。江南村落里一波又一波的杀手证明,他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东方毅知道了他的身份,二皇子应该也是知道了,他与尤枝枝在一起,只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危险。
而他,在村落时也只能借助东方溯的力量才勉强保得尤枝枝安全。不,没有保护好,如果保护好的话,就不应该在这里了。
想到这一层,昙花又猛撕了口羊肉,他胸口像压着块石头,莫名地憋屈。
玉枢见他如此,知道他自己会想明白一些事情,并未催促,继续吃着早饭。
直等到他收拾桌子,才听见昙花闷闷地说道,“玉枢先生,请您继续教我学文吧!”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婢女悄然进屋往地龙里添了炭火,几乎没什么大的响动,却还是吵醒了东方溯。
他睡觉极浅,纵然是体力虚脱晕了过去,可警觉仍在,何况,他此时身上正挂着个软嘟嘟的身体,更是难以成眠了。
怀中女子散着一头青丝,似乎睡得很沈,一截光溜溜的手臂露在被子外头,搭在自己胸前,连带着半边露在外面的圆润肩头,也在青丝下若隐若现。
东方溯手下很轻,拉开被子,让她的手臂滑进去,盖住肩头。
昨晚,他睡得并不好。夜半从晕厥中苏醒过来时,他便发现怀中已经塞进来这样一个可人儿。睡着的尤枝枝很不老实,也不知道是惯常这样,还是西北冷,不停地往他身上粘,两个人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
尤枝枝的左臂起先卡在他怀里,头顶在他的肩膀,最后索性拿他的右肩当枕头,脑袋整个儿移了上来,若有似无的鼻息蹭着他的颈窝,纵然是虚弱的身体,也似是小火苗渐渐燎原,腾起一层躁意。
东方溯想把她推开一些,奈何体力还未恢覆,只得偏偏头,让脖颈避开她的呼吸。最要命的是,这个姿势反倒让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东方溯鼻息间清凉的气息被温薄带香包裹,薄唇煨得红红的。
暗夜里,似有星星点点的炭火燃进他的双眸,炽热直白的眼神在尤枝枝脸颊上梭巡个来回,渐渐凑近,
轻啄上那软红香唇。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偷吻,在触碰的一瞬却反被越加剧烈的唇角含住,温润热烈的唇紧紧压迫而来,软糯衔香的舌滑入东方溯口中,毫无章法而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她的唇异常莹润香甜,上次吻她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而这一瞬间,他只觉得一向沈稳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失控,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陷在了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尤枝枝的手臂这时顺势搭上他的肩颈,貌似人猿般挂在他的身上。
树影幽,月影凉,思意苍凉付春意,化作寒星点点忧愁。日日相思,几世情仇,堪留与否拧心头。
怀中人儿呼吸渐稳,轻盈的鸿雁捎来轻盈的呼唤,东方溯沧海般广饶宽阔的眼神充满深深的眷恋,
莫问前路,只攫今夕。
待尤枝枝醒来时,已近午饭,她动动身,惺忪睡眼睁开时正好撞进东方溯平静幽深的视线里,那双眼眸似柔和春光下清波荡漾的大海,一波波的温浪涌过来,尤枝枝感觉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你醒了?”再见面,甚至连敬语都省了,只剩难以置信的慌张,那语气,似是东方溯不该醒。
没等他答话,尤枝枝直挺挺坐起身来,身上只挂了件中衣,被钻进来的冷灼气息拂掠过来,尤枝枝一个激灵,这下真的醒了。
她想不得其他,抓起床角那个黑色大氅,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掀开压在身上的三层厚厚被褥,闪进了屏风后,一阵簌簌的穿衣声后,尤枝枝穿着一身淡绿夹袄走了出来,
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
几个月的田园生活,整个人焕然一新,愈发如明珠光彩照人,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粉装玉琢一般。
东方溯也收拾停当,站起身缓缓地朝尤枝枝走来,尤枝枝站在那里想到方才她手脚攀越的触感,脸颊不自觉地飘上一层绯红,微微侧过脸去,
“昨晚你一直说冷,我把屋里的被子全给你盖上了。玉枢先生说多给你喂水,可你又不张嘴,我昨晚睡得有些晚,所以起晚了……”
她的嗓音急促而不愿,推拒着一点点靠近的鹿皮靴。冷瑟瑟的压迫感停在了她面前,衣袖摆动带起屋内冷热相灼的风。
“所以,昨晚你轻薄完我,这就翻脸不认了?”仍是清凉不带温度的声线,似是质问,可她怎么听着委屈?
尤枝枝一时间拿捏不准,擡眸望去,尽在咫尺的薄唇,浮动着星点红润,如厚雪下的点点粉梅,淡淡得看不真切,
可不知怎的,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唇的冷润,仿佛昨晚的一响春梦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难不成真的发生过?
“我没有。”尤枝枝矢口否认。
“没有什么?”东方溯往前踏了一步,左手擡起虚虚搭在屏风上,两人贴合的距离,好似昨晚梦里的纠缠,连那双平静如镜的黑眸,竟也似昨夜梦回般蒙上一层柔和的旭光。
她如梦初醒,猛然后退一步,后脑勺撞在了屏风上,屏风承受不住尤枝枝的重量,猛烈晃动几下后倒地,尤枝枝被绊了一脚,也朝后倒去,
东方溯本是来取大麾,不成想害得尤枝枝摔倒,伸手去接,一把捞上有些圆实的腰身,浑身一凛。
往常,只这一捞,尤枝枝便能被轻松带进怀中,可现下,这一捞却让东方溯一同随着她扑向地面,在倒地前的一刻,东方溯用尽力气拉了尤枝枝一把,垫在了尤枝枝身下,她则侧着身子跌在了东方溯身上,正巧撞到了胸口伤处,
闷出一口鲜血。
光听说东方溯身体羸弱,可他在她心中仍是那个坚不可摧的人,尤其方才的压迫感,便让她气息不匀。直到这一口血,才真真切切让尤枝枝看到他到底废成什么样子,
没有力气拉住她,跌在地上还能喷出一口血!
东方溯半靠在地上,用拇指揩去嘴角的鲜血,笑得如红梅妖冶,
“你不必忧心。这是我的报应,不是嘛!”他自嘲道。
尤枝枝抿着唇,心中反倒平静无波,“我没这样想,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咱来,算扯平了。”
扯平了,好似就意味着互不相干。
东方溯不想。
她双手相交在肚子上,那里才是她要想的,“我阿奶说过,吃完一顿饭,再想下一顿吃什么,看着一个个娃娃出生丶长大,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说这话时,她是那样的遥远,虽就站在眼前,可像随时都会离开。那刻他恍然明白,
如今的她不怕不恨亦不忧,那些浓烈的情绪好似伴着除夕之夜的烟花一同消散在夜空之中,
爱的对立从不是恨,而是无心。
如今他们形同陌路。
恨他可以让她解恨,可对他无意,他如何重新点起她心中的情愫呢!
东方溯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拉住她,可这只是徒劳。
此时,有人扣门,“大人,您起了吗?该吃药了。”
“起了。”东方溯先坐起来,缓了缓,抓着大麾站起来。
尤枝枝静静地看着他把大麾裹在身上,刚才,难不成他只是想拿大麾?
未及细想,屋门打开,玉枢端着托盘进屋,一碟切好的羊肉片,一碗浓香的奶茶,一盘醋溜白菜。这是尤枝枝的午饭,而东方溯面前的,只有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他不吃饭吗?”尤枝枝问玉枢。
玉枢拱手以礼,“我让厨房下了碗清水面,大人一会吃面。”见尤枝枝咬着筷子看向他,他会心笑道,“也给尤姑娘下了碗。”
“谢谢。”尤枝枝夹起片羊肉,外皮烤的焦香,肉质却细嫩多汁,羊肉鲜而不膳,极好吃。
这算是她来西北正式吃的第一顿饭。
“昙花呢?”尤枝枝问,她现在心里记挂的只有昙花,“还有栓子和荷香,他们怎么样了?”
“尤姑娘放心,他们两个没事,已经安顿好了。昙花吃过饭在看书。”
尤枝枝这才放下心来,才将夹着的那块羊肉放进嘴里,馀光看见东方溯坐在她对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尤枝枝看着他瘦削的面容如刀削般坚毅,目光恬静而清傲。即使身体垮了,也不影响他骨子里的冷酷气质。
事实上,他杀人从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他身处高位,只一念,就能让千万人生,千万人死。武功对他来讲,如今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吧。
可他纵然仍是那个杀人如饮茶的人物,尤枝枝此刻也已经觉察不到危险,倒是吃完药靠在桌上的模样,挺可怜的。
她不害怕,是因为他也被禁锢?亦或是觉得有昙花会保护她?
她不知。
尤枝枝又夹起一块羊肉,若有所思地嚼着,“东方溯,我和昙花被困在城里也就罢了,你再进城,又多了个人质,城外大军碍于你在城里,岂不是更不敢攻城了。那咱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东方溯没有因为她的直呼其名而动怒,眸子淡淡的,他还没有说话的力气。
尤枝枝见他没说话,以为惹到了他,乖巧地闭了嘴。刚要夹一块肉放进嘴里时,尤枝枝“哎呦”叫了一声。
“尤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玉枢问。
“肚子……”
东方溯:“她方才跌倒了,你帮她看看。”他的嗓音很轻很虚弱,却掩盖不住忧心。
玉枢方才进门时,两人已经站起来,是以玉枢不知道两人跌倒的事,他连忙为尤枝枝把脉,倒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尤姑娘,你刚才什么肚子怎么了?疼吗?”
尤枝枝:“不疼,肚子跳了一下。”
闻言,玉枢反倒释然,“尤姑娘,你现在的月份,有可能是胎动。”
“胎动!你是说,她在动?”尤枝枝小心翼翼地抚上肚子,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肚子里小家夥的存在,心中说不上的感动与高兴。
她眉眼盈盈似春水温和滋润玩物,有着身为母亲的柔光。这份柔和仿佛也落在了东方溯眼中。
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却变得比往常更加阴冷。门外,由远及近似是有队人马走来,尤枝枝也擡起头,等着是谁推门而入。
几个呼吸间,东方毅踏进来,两个手下守在门外。他的视线在东方溯和尤枝枝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桌子中间的那碟羊肉上,
“烤羊肉。不错啊!”
伸手去拿时,东方溯捏着盘沿扯到了自己面前,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
东方毅落了空,讪讪地收了手,一成不变的讨好笑容里多了几分覆仇的喜悦,
“尤姑娘劝的如何了?”
她闷头夹了筷子醋溜白菜,全当没听见。
东方毅习惯了这样的不理,自顾自地接着说,“没劝也不打紧。半个月后,北辽大军集结朝这进发,我们就直逼京都。”
“不可。”玉枢道,“大人身体承受不住。你们用尤姑娘请大人过来,就是知道只有大人才能带你们攻进京都,可大人千里而来,需要休息。”
“需要休息多久?”
玉枢:“半年。”他没有续报,“如果没有大人,即使你们到了京都城下,怕是也进不了城。”
“你在跟我说笑话嘛!半年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生出来了,他还走得了?最多两个月!难道你想孩子生在樊帝城!”
“三个月!”东方溯若一个冷静的思考者和控制者,带着一种俊美和不容置喙的混合气息,使人只能膜拜,难以平视。
他要平安互送她们母女回京都,让孩子享受世上最大的荣光。
东方毅一拳敲在桌子上,“三个月就三个月。”
玉枢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要赶人,东方毅恨自己竟然还要求他,只能隐忍,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尤枝枝,因着这一物降一物,有片刻得意,“你果然是他的软肋。”
他连驳斥的话都没再说,只在时间上讨价还价和妥协,不是软肋是什么!
纵然是毒蛇猛兽,只要掐住了七寸,也蹦哒不了。
尤枝枝就是东方溯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