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10
温泉涓流, 白雾萦绕。
三月尾梢的温泉寺绿意盎然,人潮沸涌,只有一处小院异常冷清, 鲜有什么说话或走动的声响,更别提嘈杂和烟火气。
东方溯醒了有十日了。他半靠在温泉池边, 黑发如瀑,随意而松懒地披在肩头, 双眼微合,神情淡漠如常, 纵是温泉水再暖, 也无法让他神色回春丶血液温热。许是昏睡的时间太久,他的薄唇还是未返红润,仍是死人般惨白。
玉枢此时从外间走进来, 手里捏着一张薄纸,是最新的从南边传回来的消息, “大人, 方十四回话,他已经将旺财带回村里,尤姑娘见了很高兴。”
闻言, 如雕塑一般不动的东方溯手指轻颤, 终于返回些生气,他用极慢的速度睁开眼,慢到这个动作似乎经历了一世或几世。
“知道了。”他淡声应道。
除了应答, 他也不能做再多了。如今,他的身体刚刚苏醒, 缠绵病榻太久后,这副身躯有些干瘦和羸弱, 无论坐或者站,超过半个时辰都会让他有种塌陷的感觉。所以,即使是想潜到江南水乡偷偷瞧尤枝枝一眼,他都做不到。
可他仍能想得出昙花护在她身边,朝夕相伴,逗得尤枝枝嬉笑如灿阳的模样。
思及此,心里紧了一寸。
玉枢见东方溯没有看阅纸张的欲望,便收进袖中,然后拿了件外袍候在温泉池边,“大人,温泉水虽有助于身体恢覆,但也不能泡得太久,您刚刚服用解药醒来,体力尚未恢覆,泡太久容易晕眩。”
是尚未恢覆还是恢覆不了,玉枢避而不说,东方溯却也猜到了几分。
东方溯擡手示意玉枢扶他起身,又让玉枢伺候着出了温泉池,披上外衫,歪到博古架后不远处的床榻上休息。
他并非如此乐于被侍候之人,只是他如今浑身的力气,穿个外衫几乎就能耗尽。
“你跟我并非一日半日,有些话直说便是,不必藏着掖着。”他呼吸并不是很顺畅,话中带喘。
玉枢沈吟几息,终于整理好措辞,才缓缓道来,“大人沈睡近三个月,每日只靠些汤药和米粥吊着性命,身体羸弱实属正常现象。”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息,见东方溯目光平淡,遂又说道,“纵然您醒过来几日,脾胃对肉鱼类食物太过坚硬,只是靠吃了些软食,所以体力尚未恢覆。待到过几日加些肉食,再开些补气养精的药,会好些。”
“只是会好些?”东方溯耐心听完,但一瞬就抓住了要点。
见玉枢颇是为难地没有回话,东方溯语气沈了几分,“你只说我还能否提刀舞剑。”
“不可。”玉枢声若蚊吟,吐出这两个字。
东方溯抿唇不语,倒是从脸上看不出多少痛苦,当年,他也手无缚鸡之力过,不是不能活。心里这样想,他搭在床边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之前那样紧攥双拳的动作,如今废得也不能做了。
“你下去吧。”东方溯鲜有如此平静和气虚的时刻,他醒来后,不大喜欢别人侍候在侧,玉枢明白,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
可是玉枢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大人,该施针了。”
东方溯静默地勾起一丝冷意的笑,他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连脆弱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重又合上双眼,不动不语,玉枢知道这是默认了,便走到床榻前,着手准备施针。吃过解药后,虽然毒已解,但馀毒未清,可没有更多的解药和方子清理馀毒,所以,玉枢遍寻古籍找到了一个可清百毒的法子,
先用银针扎在全身几处大穴处,再用细针护住心脉,再用银针一点点将身体里的毒素浊血赶至每处大穴处,但此法有个坏处,便是会导致局部血气喷张翻涌,
此时,玉枢清赶的这几处穴位血液在皮下急速汇聚,像一条蜿蜒的黑色小蛇,在疯狂乱窜,东方溯闷了一声,只觉得身体里像是钻进了几十条毒虫,正肆无忌惮地啃食着他的血肉骨头,他双目泛上红色血丝,
刚开始时,他的双手会用绸缎绑了勒住,因为第一次施针时,他痛极抓伤了自己,
腹部被他硬生生扯去了一块表层皮肉,渗着密密麻麻的血珠。伤了也就罢了,但馀毒四散,还要再施一次,
痛两次!
施针清毒五日一次,这是第三次了,东方溯摁住自己的手不乱动,整个人却僵直得如一块木板。
玉枢施了两次渐渐熟悉,下手又快又稳,几个呼吸间,就将第一次馀毒汇至大穴,他从一个木筐中逮出一条小银蛇,此为五步银线蛇,被咬一口,五步之内毙命,可却是以毒攻毒和吸食毒素极佳的容器。
只有一息时间,玉枢必须在拔掉银针的瞬间,便要让银蛇咬在大穴处将毒素吸出来,否则又是功亏一篑丶再来一遍。
风声在紧张的温泉殿里刮过,玉枢额间挤出一缕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无暇擦拭,左手捏上银针,右手掐住银蛇口凑近,银蛇尾巴疯狂甩动,抽打在玉枢和东方溯身上,这样的抽打无足轻重。
玉枢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一瞬,银蛇按在了大穴处,银针则“嘀当”落进沸水盆中,一气呵成,水盆里腾起几缕血红轻烟,
几乎是银蛇咬住穴位的同时,东方溯身体陡然绷紧挺直,
可楞是没有闷出一声。
银蛇的身体慢慢变成了红色丶紫红色丶黑紫色。
等第一条小银蛇吸满毒血后会自动脱落,然后才可以进行第二处穴位的施针,总共有36处。
玉枢施完针时,全身早已湿透,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日头也已从当空慢慢偏西,他叫进方一,将痛得已然失去意识的东方溯架到温水池里,“你在旁边守着,等半个时辰后,将大人移到床上,切忌不可着了风。”
自己则浑身虚脱,慢慢移出殿外。
方一将东方溯架到温泉池水后,拿来一条长方巾从东方溯两腋下穿过,拉住。不这样做,东方溯会滑到温泉池水底溺亡。
可今日的他如此坐定后,还有些踟蹰不安,因为他刚刚得到南边的讯息,尤枝枝和昙花被十几名黑衣人掳走了。即使他们再小心,可是黑衣人还是毒翻了整个村的暗卫,把两人截走了。
他很想把这个消息立即告知东方溯,因为他再三吩咐,南边的讯息不可有半分延误,京都的诡谲变换的朝堂消息都未曾这样过。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告诉东方溯,他现在身体如此孱弱,如果听到被截的消息,定然会不管不顾地追过去。
方一真怕东方溯会死!
索性,现在东方溯昏厥过去,左右是告知不了的。念及此,方一反倒不知自己想不想救尤枝枝了。他和她关系处得不错,已经把她当成好兄弟了,可她也刺伤了大人!
屋外的残阳越敛越浓,将这处温泉殿笼罩在一片血泊中。
这处温泉殿不是他们刚来时住的分配给中书令的院落,而是另一处小巧的四合院,是东方溯醒后执意要搬过来的。
玉枢私下问了暗卫,是除夕那晚尤枝枝离开前待过的院落,由此可见,东方溯只是想留个念想吧。
猩红的夕阳透过丝丝缝隙照进玉枢脚跟的竹筐里,在三十六条黑紫的银蛇身上只泛起薄薄一层金光。
银蛇饱餐一顿,下一顿又要五日以后了。
*
夜幕缓缓降临,在一架昏暗不透的马车里,尤枝枝和昙花被喂了软筋散锁在里面。可软筋散对尤枝枝不起什么作用,因为每次喂下,她都会立马吐出来,抓他们的黑衣人反覆试了许多次皆是如此。
喂到最后,领头的黑衣人烦了,踹了一脚喂药的人,晦气道,“滚开,连喂药都做不好。”他亲自上阵,喂了一碗,仍是如此,最后气得碗碟一摔,“他娘的。把她使劲捆了。一个小女娘料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而后,他们夜晚赶路,白天休息,已足三日。
他们对尤枝枝和昙花不算差,除了防止他俩逃跑,吃穿从不含糊,马车还铺了柔软的毯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是个女娘,专门负责陪尤枝枝睡觉如厕。
这么看,倒不像是被绑架,说是被迫旅行更确切。
黑衣人很少和他俩说话,尤枝枝仍会锲而不舍地努力凑近乎,
毕竟,她可是对峙过东方溯那个冰锥般臭脸的,这些人的冷漠又算得了什么呢!
尤枝枝双眸完成一对月牙,两个梨涡浅笑,见到的人都溺在里面了,“姐姐,杀手里竟然也有你这么漂亮的吗?”
黑衣人小娘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马车里太暗,尤枝枝没看真切。浪荡龌蹉的男子黑衣人小娘子见多了,用这种风流语调开场的女子她倒第一次见。
可她这真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小娘子狠狠闭上已经微张的嘴,咽下即将脱嘴而出的话。主子特意嘱咐,不能说话透露任何讯息。
尤枝枝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又换了话题,“咱们现在正往西走对吗?”
这显而易见。黑衣人小娘子心道,即使让尤枝枝知道也非她的疏漏。
这次,尤枝枝预知到黑衣人小娘子肯定又不会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先往北走了一日,又朝北走了两日,我们经过了京都又朝西走,这条路是……”
黑衣人小娘子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难道就这样被猜出来了?
随后便听到尤枝枝凑过来问,“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
敢情她没有猜出来。
是了,主子的谋略与伪装可不是一般人猜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