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黑沈沈一片,灯笼亮了,小径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斑驳的树影里。
宋卿时还记着刚才在书房,他不分场合乱来的事儿,别扭地撇开他,要自己单独回去。
结果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人拦腰抱起来。
“魏远洲!”她低呼。
幸好这会儿天黑了,周围没人在,不然指定得闹笑话。
“给我抱抱而已,这也不行”魏远洲故意颠了颠,明明知道他不会松手,但还是吓得宋卿时下意识地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生怕掉下去。
“你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怕被人看到,宋卿时气得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腰腹,可是人没推动,反而她自己差点失去平衡从他怀里摔下去,不得已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嘴角缓缓勾起,嗤一声: “不体统的事都做了个遍,还要如何体统”
“你你你……”这下是怕人听见了,她赶忙去捂他的嘴。
瞧见她那双气鼓鼓的脸颊,魏远洲轻声笑了笑,指腹轻轻捏两下她腰间的软肉,哄道: “夫人,我错了,就再抱一会儿吧。”
宋卿时听着他近在咫尺的清冷嗓音,呢喃的低沈,灼烧着她的理智,努了努嘴楞是没说出反驳的话语。
软着身子靠在他的颈间,算是默认了,感受着周围的静谧,有些觉得偶尔这样放纵一次似乎还不错。
只是这种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刺激感,让她的神经比之刚才在书房时更加紧绷,一路上她的目光都在四处观察着,一旦有了风吹草动,她就将头埋进他的脸侧,试图藏住她的脸。
来回几次,这掩耳盗铃的行为惹得魏远洲禁不住又笑了笑,扭头问她: “夫人想藏起来的原因是”
宋卿时不高兴地嘟起嘴,瞪他: “明知故问。”
沿着甬道再往前走,就到了院门,定然会被守门的小丫鬟给瞧了去,她还要脸呢。
“真的得放我下来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时,忽地从对面迎面来了两个小丫鬟,昏暗的光线下,对方手里的灯笼往这边照了照,见到来人惊颤一下了,随即弯腰蹲身行礼: “见过公子和少夫人。”
在她们探究的视线再次看过来时,魏远洲不疾不徐开了口: “少夫人不小心崴了脚。”
对方舒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原来是这样”恍然大悟的神情,鞠了个躬道: “奴婢这就去准备毛巾和冰块。”
“有劳了。”魏远洲客气地朝其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越过那两人,往院门内走去。
宋卿时全程都将脸埋在他的脖颈旁,倾泻的乌发像是柔顺的丝绸一般挡住了她羞红的耳垂,以及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慌不择路的表情。
兴许是她表现得太过不自然,又兴许是二人的姿势太过旁若无人的亲密,频频惹得人往这边观望。
魏远洲只好逢人便解释一句少夫人崴了脚,直到踩着台阶入了内室,只剩下她们二人后,才垂眸凝着她道: “夫人还是不藏的好。”
等到周围人声褪去,宋卿时才敢悄悄露出半只眼睛,听到这话不解问: “为何”
魏远洲直勾勾看着她,眉眼弯弯道: “藏起来若是被不知情的人不小心瞧见,没见着你的脸,还以为你我感情生变,另寻了新欢。”
本是句玩笑话,却像是一下子戳到了宋卿时的逆鳞,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沈下去,不好看极了。
魏远洲后知后觉是方才的话出了差错, “怎么了我说笑呢,我不会寻……”
“我知道。”宋卿时打断他。
她只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上辈子引发误会的那封信,新欢吗不,他不会,至少未来七年里他的身边都不会出现新欢。
以他们身份地位的差距,他想寻新欢亦或是纳妾都无需通知她,无论何时都可以,就像上回四嫂说的那般,子嗣为重,甚至作为主母,都要为绵延子嗣而给丈夫纳妾。
可他却没有。
就连他与柔嘉郡主的那点关联似乎都是一场误会,他已然做到了一个丈夫对妻子最基础的忠诚,所以她现在在生哪门子的气
但是一直以来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便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时不时就会去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以及她们之间的关系。
可她总不能问眼前这个尚未经历过一切的“魏远洲”吧问他七年后的事,他保管会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而且就因为这个对他生气,他也未免太无辜。
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全然落在魏远洲的眼睛里,他下意识搂紧她的腰肢,就那么抱着她坐到了长榻之上, “杳杳,我真的不会寻别人,我既娶了你,那么我这辈子就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宋卿时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反驳: “话说的好听,等你对我没了新鲜感……”
他挽过她耳边方才蹭乱了的头发,喉结轻滑一下了,沈声道: “若是没了,我方才还会对你那样吗”
他眼梢噙着微红,不说话垂着眼的样子,瞧上去莫名的楚楚可怜。
宋卿时睨他,想起刚才不由脸红,哼哼道: “明明是你自己乱开玩笑,还怪我生气不成”
“我没怪你,是我口误了。”他明明处理旁事都能滴水不漏,可唯独对她,有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
魏远洲定定盯着她的脸,半响没说话。
她的容貌生得极美,就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夏日里吹来的凉风,秋日里暖和的阳光,冬日里燃烧的火炉,温婉灵动,没有丝毫攻击性,让人觉得分外舒适,不自觉想要朝其靠近。
可她的性子却不似她的容貌温柔,反而变化多端到让人捉摸不透,时而如春日般温和,时而如夏日般热烈,时而又如秋日般萧瑟,时而又如冬日般冷淡。
那天顾府交谈过后,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善,可偶尔又会恢覆到了之前那般,忽远忽近,有些时候,她比对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要令他心力交瘁,可他拿她,却毫无办法。
可他却也明白,她对他的不信任,全源自过去他没看透自己心意时对她的疏离和冷淡,日积月累的不安和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回来的。
尤其是她一度放弃了他,不喜欢他了。
思及此,他的眸色暗了暗,认真道: “我们认识已经超过十年了杳杳,很快就会迎来第二个十年,这些时日看起来很长却也不长,过去的日子回想起来似乎一成不变,可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与你相处的每一秒每一刻都是新鲜的。”
“新鲜感,虚无缥缈,可我想要它成为具象的,具象到无时无刻都与你相关,而不是别人。”
他徐徐说着,胸脯微微起伏,一点一点来抹平她的不安,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缱绻。
宋卿时静静听着,面对他富有深情的表情和真诚的话语,若说内心没有波动是假的。
“我也想,未来的每一天,身边都有你。”宋卿时握着他的手,轻轻回应着。
等到绿荷取来敷脚的冰块,她才后知后觉时间的流逝。
原本就没受伤的腿,何需敷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再次支开绿荷,让魏远洲想办法处理掉了那冰块。
梳洗完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心境跟之前有些不同了。
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就像那些冰一样,莫名就融掉了。
*
农历十一月十八日,冬至。
在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讲法,南方地区的习俗是祭祖,而北方传统的习俗便是吃饺子,家里的老人常说冬至不吃饺子,到时候会冻掉耳朵,正因为饺子的形状与耳朵形似,不少人尤其是年岁尚小的小孩子对此深信不疑。
刚出竹轩堂的门,一股唰唰的凉风,就像抽耳巴子似的往脸上吹,一路顺着裸露在外的脖颈往衣服里面钻,冷得宋卿时不禁缩了缩脖子,更是特意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她的体质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即使特意多穿了件厚褙子,也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蚀,在室内有地暖和汤婆子护着察觉不出,一旦出了门到了外面就特别明显,尤其是是晚上睡觉时,就容易被凉意扰得睡不着觉。
“冷吗”魏远洲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自然而然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刚触碰到,就被她如冰般寒冷的手给冻着了,眉头不由得皱起,转头对绿荷吩咐道: “回去取个汤婆子。”
“公子和少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绿荷当即应声,调转个方向,脚下生风回了院子。
魏远洲颔首,拉着她在往旁边稍微避风的大树下走,刚停了下来就极其自然地去抓她的两只手,握在了手心里,轻而易举就将她全部包裹住。
他的手热却硬,而她的手冷却软,矛盾又和谐,热的手应该是软呼呼的,冷的手应该是硬邦邦的,可他们却反了过来。
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近,他的下颌便在她的头顶,几乎与她面对面贴着,热风从他的嘴唇呼出,没一会儿就温暖了她异常冰冷的手。
可一冷一热两重刺激,让她不禁缩了缩手。
“别动。”魏远洲压抑的低沈嗓音传入耳中,宋卿时扭头就对上那滚了滚的尖尖喉结,听话的不敢再乱动分毫。
少顷,魏远洲看着她略微出神的表情,挑眉问: “在想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宋卿时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柔声道: “只是突然想起了那句俗语,冬至冷,春节暖;冬至暖,烤火到小满。这话若是真的,那么来年的春天一定会很暖和吧。”
他盯着她良久,忽而笑了笑: “一定会很暖和的。”
“嗯,一定会。”
宋卿时也笑了笑。
不知何时,她冰冷的双手也变得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