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隔日,用过早善后,众人来到驿站前面汇合。
经过一晚的休整,宋卿时觉着精气神已经恢覆得差不多,和魏远洲并肩往驿站大门外走去,卫善早早就下来整顿队伍,见着他们出来,远远挥手打了个招呼。
锦衣卫的马队中央是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前后各有两辆用木头桩子打造的四方囚车,里面关的人不言而喻,除了受伤的鄂温,还有他的三个同夥,那个领头人亦在其中。
为避免几个人密谋商议,分开四辆囚车关着。
宋卿时一眼就瞧见了最前方那辆囚车里的鄂温,他重新换了身囚服,昨夜似乎受过审讯,脸上的巴掌印和囚服外露出的鞭痕格外醒目,身上的伤比初见时添了许多,但一眼看过去,好像都做过了处理。
也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死在路上。
正当宋卿时想收回目光时,鄂温却似有所感般忽而望了过来,恰巧对上了眼。
鄂温的眼神冰冷,迸发出的精光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两厢隔空对视,宋卿时愕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那日被他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猝不及防涌上来,有一瞬间她近乎喘不过来气。
魏远洲敏锐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冷凝的目光落在鄂温身上几眼,厉色一闪,侧身挡在她身前,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另一边带: “你先上马车等我。”
耳畔忽地传来魏远洲柔情的嗓音,宋卿时才恍然回神,点点头佯装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在魏远洲的半搀扶下,宋卿时提着裙子上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那道炙热的目光,她还是不禁摸了摸藏匿在衣领后方的掐痕。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出言激怒鄂温,若不是他最后关头松了手,怕不是真要交代在他手上了。
车外,卫善没注意到魏远洲朝自己走来,低声问心腹: “都安排好了吗”这次绝不能再让鄂温有可乘之机逃跑。
心腹依言汇报情况,顺带补充: “我已飞鸽传书给翟指挥,为防意外,会派人在半途接应。”
“那个内鬼抓到了吗”卫善压低声音问道。
他最关心的还是翟指挥怀疑的内鬼问题,鄂温只能算是外部威胁,而内鬼俨然已造成了内部动荡。
光是想想,自己人里有潜伏的别国暗探,并且不知道为敌对势力提供了多少次情报,消息和资源,就觉得恐怖至极。
如若不尽早除了这颗蛀虫,内部迟早会慢慢溃烂腐败,直至土崩瓦解。
心腹也明白其严重性,浓眉蹙起,刚准备说话,就看见了卫善身后朝他们靠近的男人。
卫善自心腹神情的变化,也猜到了原因,给他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垂眸噤声,锦衣卫里出了内鬼这件事,说轻了是内部筛人不当,说重了那可是能掉脑袋的机密。
不管怎样都不足与外人道也。
卫善转过身睨魏远洲一眼,笑了笑道: “不知魏大人找我何事”
魏远洲开门见山道: “回京后,我想见翟指挥一面。”
闻言,卫善神情一怔。
*
宋卿时等了片刻也不见魏远洲上车,伸手撩开一侧的窗帘,便瞧见魏远洲和卫善正站在一处,隔得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不过估计是些公事。
很快,话题结束,魏远洲回了马车。
卫善则走到一通体黑亮的马匹旁,随后翻身上马,来到队伍最前方下令启程,一行人便踏上回京的归途。
一路上倒是平稳得很,无甚颠簸,三日后顺利抵达云禅寺外的官道,两拨人马就此分道扬镳。
宁婆子自从宋卿时被掳走后,就一直惴惴不安,身边围着几个和她一起来的嬷嬷,几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论该不该将这件事汇报给魏夫人。
宁婆子被吵得头疼,烦躁极了,怒斥道: “这事不能跟夫人汇报。”
若少夫人被掳走的事被知晓,她们这些随行的奴婢不死也得脱层皮,她虽伺候了魏夫人那么多年,外人眼里主母身边的红人,但以魏夫人杀伐果断的个性,遇上这般原则性的问题,她自然也不会幸免。
这事的性质太严重。
刚进门还没满一个月的新妇,被外男掳走了四五日,先不说遭没遭罪,这女人最重要的清白二字,就算是没了。
大公子让段朝将她们悉数关在这院子里,怕的不就是这事传出去吗
可当时见证了全过程的,又岂止是他们魏家人,锦衣卫,皇家侍卫,还有柔嘉郡主那边的人……
“被锦衣卫通缉的能是什么好货这么些天了,谁知道他们发生了些什么”
“要我说,少夫人怕是已经被……”后头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那露骨鄙夷的眼神,显然已经下了定论,在她心里,少夫人恐怕早就被那逃犯给玷污了。
“所以,咱还是快些……”
那婆子的话完没说还,就被人厉声打断: “快些什么”
绿荷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壶清水,目光直直看过来,盯得那婆子心虚地撇开视线,笑着打哈哈: “绿荷姑娘回来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说什么少夫人已经被什么了”绿荷疾步朝着她走过去,脸色发青,因为没休息好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
“绿荷姑娘你冷静些。”有人看出她的不对劲,想来拉架却被一把拂开。
绿荷随意丢掉那壶水,伸手用力揪住那婆子的衣领,怒目圆睁道: “你说啊。”
婆子虽是干惯了粗活力气大,但因为年纪大在府内一直以老人自处,有什么事都指挥手下的小丫鬟去做,也算过了两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一时间竟挣脱不开绿荷的桎梏。
“我可没说什么,你怕是听错了吧”那婆子声音有些发颤。
按理说她不该怕这个还没她岁数一般大的小丫头片子,可碍于她方才的话实在逾越,尤其是还被绿荷抓了个正着,她的心中难免还是有顾忌。
若是被绿荷捅到段朝跟前去,段朝再跟大公子提上那么一嘴,都不用等回魏家了,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可听得一清二楚,若是管不住自己的臭嘴,那就别怪我撕了它。”绿荷紧绷着一张脸,眼神黑沈沈的警告,说完就松开了那婆子的领子。
小姐还没回来,她不能给她惹麻烦。
可谁曾想,那婆子被她的话激怒,脸上的皱纹一颤一颤,趁她转身离开之际,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那婆子仗着体型优势死死捆住绿荷的胳膊,嘴里不断恶狠狠骂着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刚踏进院子的段朝闻声而入,亲自动手分开二人。
“放开!”
那婆子见来人是段朝,动作一顿,骂骂咧咧放了手,倒打一耙道: “绿荷姑娘怕不是这几日没睡好魔怔了,别人随口说的无心之言,就放大无数倍解读。”
“还真是主人不在,狗都敢动手咬人了。”
绿荷被段朝拉开踉跄两步,被抓散的发丝凌乱批在脑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婆子的话气得牙痒痒。
三番两次的诋毁,这哪里能忍,绿荷直接挣脱段朝的手,冲上去扑倒那婆子,揪住那婆子的头发,左右开扇。
“贼扯淡的老驴,放你爹的狗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绿荷从小到大,打架就没输过,更遑论失去了理智,打起人来简直要人命。
段朝有心想拦,却又无从下手,只好先从一旁的宁婆子口中解一下事情的原委。
在得知地上倒地的婆子先前说了什么话过后,他的脸色变了变,这还真是自己找死。
他刚得到的消息,主子已经快抵达云禅寺,只要他带着魏家的人与之汇合,谁曾想竟出了这档子事。
心中思虑两秒,当即让人将婆子拉下去了。
众人被段朝叫到院子里集合,没一会儿,不远处的拐角处就响起了凄厉的惨叫。
段朝神情未变,道: “你们都是府内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儿,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一点,在云禅寺小住的这段时间里,少夫人都留在寺内本本分分诵经抄书,并未离开半步。”
“若是再有乱说话的,哼哼,之前从被拖出去的狗奴才也就是你们的下场,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众奴仆俯身应声,个个都把头低着,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心里却惴惴不安,想起因为嚼舌根被处置了的婆子。
那血淋淋的一幕,现下回忆起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儿还敢有什么歪心思。
段朝听到这整齐的回应,满意点头。
恰逢这时,他留在寺外等待魏远洲消息的探子发了信号,看了眼一旁情绪尚且激动的绿荷,默了默,随手指了个嬷嬷让她跟着自己走。
云禅寺外,宋卿时站在马车边,看着不远处魏远洲与周政卓留下的人交涉,这才知道柔嘉郡主并未离开寺庙。
视线内,段朝同魏远洲说了几句什么,带着人朝她走来,抱拳行礼: “少夫人安心待会儿,申时初就启程回府,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交给小申这小子跑腿就好。”
话音刚落,站在马车旁候着的小申立马上前露了个脸,看上去很是机灵。
“我知道了,有劳费心。”宋卿时点点头。
嬷嬷应声,扶着宋卿时往寺内走。
宋卿时对原先的住处心有芥蒂,并未顺着嬷嬷的手往厢房走去,而是调转了个方向,在离大门口不远处的一颗老樟树下供歇脚的长椅坐着。
她选择这处的原因,也是为了在某些贵妇人面前混个眼熟,让人知晓她确实是今日离开的云禅寺。
凉风习习吹得她忍不住咳嗽两声,跟在她身边的嬷嬷见状,想劝她进屋子里等着,却被宋卿时摆手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