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
过堂风卷起晚间的悸动。
拂过二人对立间飘扬的柳枝,似有若无遮起宋连淮眼底的晦暗不明。
这两个听起来格外暧昧的字眼被揉碎,续续断断落入闻昭耳中。
那股陌生的酥麻感又一次遍布全身。
她正正式式的,自上而下,重新审视了一遍宋连淮。
脑中自动回响起梁裘的话——
“那男子样貌上佳,气质不凡,是为良配。”
曾经那些事一件一件翻了出来,她不由得联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宋连淮心悦于她。
可又想到他今日所作所为,与宁千暮分外亲密。
实在不知道宋连淮这份好,是只对她一个人,还是善变的,可以给所有人同一份。
想到这里,她耳尖的热意退了下去。
若是宋连淮本来就没有这个意思,她误会了这么多,岂不是很尴尬。
那她心里忽然涌现的这几分欢喜是什么呢
闻昭不敢再想,避开宋连淮灼灼的目光,道: “大人还是去前院……”
“闻昭。”
宋连淮打定主意要将闻昭的心意问个清楚,来不及多想,叫出了口。
他实在介意梁裘的那声“阿昭”,就好像自己满心欢喜踏出的第一步,结果别人早已捷足先登。
屈居人下,他不愿意。
闻昭听着那声颇有些生分的称呼,笃定了宋连淮对她无意。
同样是僭越,怎么她会比晨间多了几分失落。
“大人莫要胡搅蛮缠。”
她一向待人和善,饶是汶河桥事起时,她听了那么多污言秽语,也没有说几句重话。
她想着,这个人真的惯会伪装。
是不是真的“大人”,过不了几日,就会水落石出。
二人对峙间,一名婢子急匆匆跑来了后院。
她颤着声音将前院的情况一一道来: “知县大人,闻昭姑娘,那人的死因已经查出,县衙的几位大人已经在正堂等着了,梁老爷让奴婢来请二位过去。”
“我”
闻昭有些诧异,梁老爷不久前才让她不要再参与这件事。
婢子点点头,道: “请二位即刻赶过去吧,莫要误了时辰。”
*
那个死的人是之前便死在梁氏商会里的店小二,几日过去,尸身已有腐烂之处。
要是这件事没有出人命,恐怕请不动县衙里的大人。
梁老爷才将前因后果与周俞川说清楚,便见他请的人姗姗来迟。
正堂主座已被周俞川占了去,他并没有做多馀的动作,仅仅是坐在那里,一个眼神,就能让站在一旁的林县尉等人瑟瑟发抖。
梁老爷话音刚落,正堂里脚步声叠起,周俞川掀起眼,定格在了为首的男子身上。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两人皆是一楞。
而后气氛逐渐有些怪异。
宋连淮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周俞川,更没想到周俞川堂堂当朝太子,竟会在这小县城里断这平民小事。
落差之大,颇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大人,这位便是锦江的知县。”
梁老爷随口引见道。
周俞川颔首,面上无风无波,道: “你们都下去吧。”
“大人,这事我应该比知县更为清楚。”
眼见周俞川脸色愈来愈冷淡,林县尉连忙对梁老爷道: “大人们议事,咱们还是先别掺和了。”
连拖带拽,林县尉才清了正堂的场。临走前,他看到了一直默默跟在宋连淮身后的女子。
他正要凑上前,主座上的声音远远传来。
“闻昭姑娘。”
闻昭一进门就认出来了那人,本想在宋连淮身后躲个清净,回神后才发现堂内人都不见了。
猛然被提及,她擡起眼,主座上的男人清俊如霁月,正绕过宋连淮,定定看向她。
宋连淮瞥了眼身后的人,望向主座的眼神冷了下来。
周俞川抓住了闻昭眼底的慌乱,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向别处,道: “姜愿在侧堂。”
闻昭这才明白过来,侧手福礼,跟着林县尉一同退出了正堂。
大门将纷扰隔绝在外,堂内寂静无声,只馀他们二人。
宋连淮率先动身,坐在离主座最近的位置上。故人相见,三言两语难道完全。
他先问了一个看似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姜愿是谁”
周俞川有些意外,道: “周嘉杏。”
虽然早有猜测,在得到肯定的答案时,宋连淮才真正放下了心。
而后他问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未等周俞川答话,他又道: “不对。”
他扫了一眼主座上的人, “应该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周俞川: “……”
他倚着靠背,道: “问这些有什么用,谈谈这事吧。”
“你先回答我。”
“……”
即使当初在京城时,宋连淮就每天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但只有他知道,宋连淮绝对不会主次不分。
而今看来,几月未见,宋连淮倒是坐实了刻板印象。
“花朝节,见过一面。”
周俞川说的简略,转而道: “这事跟你有关系”
说的是梁府这件事。
宋连淮却忽然沈默下去。
明明花朝节那日,他一直和闻昭在一起,怎么他就没见到这兄妹二人。
周嘉杏取了个假名叫姜愿。
他想到了什么,扯起一抹笑,觉得荒唐, “周嘉杏心悦我”
这话像惊雷在周俞川耳边炸开,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 “你说什么”
宋连淮没有解释,直言道: “你转告她,让她别想了,不可能。”
“……”
周俞川顿时无言,默然许久,道: “你想多了。”
过了这么久,宋连淮早就将那个问他要郁金香的姑娘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根据脑海中所剩无几的印象草草解释了一番,最后加了一句: “让她早点断了这念想。”
周俞川倒是没听姜愿提起过这件事,那日他找了几个住在锦江的世家小姐与姜愿同游,自己去干正事。
他还是觉得这事荒谬无比,摇摇头,道: “她不可能。”
“行了,说正事。”
周俞川不愿再扯这些有的没的,步入正题,道: “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说,我不能久留,还有正事要做。”
而后,他简单说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宋连淮刻意删减了有关闻昭的部分,两人将所获不多的信息交换一下了,仍是一团迷雾。
“安抚藏州确实不止和亲这一条路,”宋连淮深思道, “不过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想保护周嘉杏,眼下唯一的路,就是劝服圣上攻打藏州。藏州近几年蠢蠢欲动,狼子野心,圣上软弱,只敢谈和。”
周俞川紧锁眉头, “我将阿杏带走,圣上震怒,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替圣上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刘知县是藏州人,你觉得他会告诉你藏州的弱点”
宋连淮冷笑道, “当初他投靠朝廷我就觉得有蹊跷,如今他又跟陶明立混在一起,恐怕早就叛变了。”
“你怀疑陶明立”
周俞川迟疑道, “他做事是跋扈自恣了些,可这些年他为湖州尽职尽责,圣上都看在眼里。”
宋连淮之前想到陶明立诬陷他强抢民女,借由提前来锦江这件事,就对陶明立生了疑心。
后来他还推动了汶河桥一事,事了后他便立刻离开锦江去了通县。
宋连淮道: “他可能就是梁府一事的幕后黑手。”
两人陷入沈默。
若是如此,恐怕这件事不好解决。陶明立为一州刺史,深受圣上重用,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扳倒的。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点,屋内气氛瞬间沈重起来。
“……别管这件事了,”周俞川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妹妹,没有闲心去管别人,冷淡道, “你不是通县的知县,不处理也无可厚非,我们明日启程去找陶明立。”
他能轻易放下,可宋连淮却不能。
他一走,置闻昭于何地
更何况,梁府身陷险境,是他一手造成,若是波及到了闻昭……
宋连淮不愿再想下去,只是道: “你先去吧,我还有事。”
“你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往日宋连淮对这些麻烦事是能避则避,如今不仅用锦江知县的身份参与其中,还要负责到底。
变化之大,让周俞川一时之间不太适应, “这么做是打草惊蛇,轻重缓急,你分得清”
轻重缓急。
又是这四个字。
上次在花朝节,他就因为这四个字,抛下闻昭一个人。
现如今,难道他只能又被这四个字困住,重蹈覆辙。
宋连淮从未有过这么难的抉择。他从心底嗤笑自己,嘴上说着心悦闻昭,却从来没有一件事,是能为那人让路的。
良久,他指骨敲着桌面,平静道: “我分得清。”
如果分不清,他又怎么会让李允文接手锦江事宜,答应闻昭来这里。
天平已经在渐渐的,向一人倾斜。
而且,没有迟疑过。
他看向周俞川,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绝对不会给陶明立可乘之机,”宋连淮顿了顿, “闻昭”二字在喉间滚了又滚,终究没说出口, “你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就去找你。”
说出这番话后,他忽然轻松了些。
他终于能做出一个顺着自己心意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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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杏:我!才!不!喜!欢!你!(os:真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