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你怎知要往下去寻？”
    一行人沈默着慢慢往下潜，沈子昂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忍不住没话找话。
    “不往下难道往上吗？你们肯吗？”
    这话若是从祈安嘴里说出来，沈子昂只会觉得他又在阴阳怪气，但是元汐这么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和感情色彩地讲出来，他只会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幸好沈子昂除了面对那个人，都是厚脸皮越挫越勇的存在，他继续开口问道：“那我们还要潜多久啊？”
    纵使有泡泡保护，但离海面越远，光亮便越微弱，周遭越来越黑暗压抑。
    沈子昂作为一只地上跑过天上飘过的禽类，还是第一次跑到这么深的海底下，隐隐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了？”沈子昂转头问身边的祈安，毕竟，他应该也是地上跑过，天上飘过，但是没有下过海的，兽类，他们是手拉手肩并肩，一切缺过德的禽兽组合。
    元汐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手指轻轻贴在泡泡之上，那泡泡慢慢涨大了一些，沈子昂和祈安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再往下便越来越昏暗，直到光线完全无法到达之处，忽见一幽蓝色的光慢慢向他们一行人靠近。
    沈子昂赶紧往祈安身后躲：“不是吧不是吧，这么深的海底还有鬼？”
    一旁的邵欣妍无语地丶无声地白了他一眼。
    谷遥一脸认真道：“真的吗？”
    严嘉运捂住他的嘴：“少说话。”
    元汐于是掏出长戟月芙蓉，帅气利落地打了个响指，那长戟两侧的弯月刀便真的如天上的月牙一般发出亮光来，照亮了前行的路。
    “哇，好神奇！”沈子昂继续充当气氛组。
    此时，那一团幽蓝色的“鬼火”也渐渐接近，原来是一条吊着“探照灯”的地包天大嘴鱼。
    “这……这……这位兄弟长相颇为奇特！”沈子昂从祈安身后走出来，支支吾吾地替自己挽尊。
    “她是姐妹！”祈安忍无可忍道。
    “哦？”沈子昂继续问，“你怎么知道的。”
    “古人云，人丑还是要多读书。”
    沈子昂皱眉：“哪个古人曾经这样云过？”
    一路上，沈子昂就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东一嘴西一嘴。
    祈安等人其实觉得他有些过于聒噪了，但又不想亲自开口叫他闭嘴。
    主要是祈安眼下心情极佳，眼神栖在前头开路的元汐身上就没有挪开过。
    最后，还是元汐转过头来，一脸冷漠地同沈子昂说：“能不能安静点。”
    祈安：老婆还是这么帅。
    邵欣妍：老大果真是我的嘴替，舒服了。
    谷遥：感激地看一眼严嘉运。
    严嘉运：一脸淡定。
    沈子昂扁扁嘴，又缩回了祈安身边，安静乖巧地像一只鹌鹑。
    渐渐地，元汐感受到了随海水飘荡而来的丝丝缕缕怨气。
    她眼神一凛，简单说了句，跟紧了，便加快速度往下潜去。
    不多时，月芙蓉的光便照见了一朵黑莲花。
    元汐将手中长戟方向调转，慢慢向下探去，便见长长的莲花茎下，竟是一张双目圆睁，面目狰狞的人脸。
    “吓！吓死我了！”沈子昂一下子便窜到了祈安身上。
    祈安打横抱着绿毛鸡，神情有些无奈。
    “别闹了，你先下来，有正事要办呢。”
    沈子昂这才慢慢下来，却依旧抱着祈安的手臂不肯松开，于是祈安只能用另一只手，手腕翻转，便有一团皎洁如月的光聚在了他的掌心，待那光聚到一定的大小，他才直直地投掷了下去。
    光团边膨胀边下坠，先是映照出了一片黑莲花林，莲花茎下是数不清的，死不瞑目的脸。
    沈子昂擡手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震撼，连见惯了战场上尸山血海的元汐都不禁为之心头大震。
    看来舌灿莲花不仅攻陷了整个洛州，还变异了。
    整个洛州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莲花培养池，而洛州的子民就是一颗颗黑莲花种子的孵化宿体。
    一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继续慢慢下降，穿过错落的尸体，慢慢寻找月都城的方位。
    一片断壁残垣，尸林花海之中，沈默的一行人终于还是迷路了。
    元汐突然开始怀念起高德狄屠来。
    而他们大概率已经成为这尸林中的一部分了……
    “先歇一歇吧，我觉得难受……”沈子昂略显痛苦地揪紧了衣襟，缓缓地蹲了下去。
    元汐回转身，转眼看见泡泡外，邵欣妍三人面色倒是如常，泡泡内祈安的脸色则依旧是苍白如纸。
    瞥见元汐质询的眼神，祈安默默点了下头，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哇”地一声吐出来。
    元汐收了手中长戟上前一步跨入泡泡，擡手以手背贴近祈安的额头。
    在距离祈安额头一寸的地方停住，她的手背像是贴上水面一般，有闪着淡金色幽光的涟漪慢慢荡开，散作星尘，随海流漂散开来。
    祈安只觉压在身边之物随着元汐的到来一哄而散。
    “是这边秽气太深重，压得我想吐，哕——”沈子昂说着，已经吐了出来。
    他有雀羽碧甲衣相护，才撑到了现在，祈安的情况恐怕更加糟糕。
    下一刻，祈安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来，并借势柔弱地靠进元汐的怀里。
    元汐眉宇间肃杀之气更盛，以她为圆心，一股强烈的金光振荡开来，海水翻涌之间，众人才看清周遭密密麻麻，四处乱窜的乌黑秽气。
    待金光散去，秽气便又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无声涌动。
    神仙吸收天地灵气助长修为，而此地污秽之气丶邪祟之气深重，浓重到能够侵蚀护体仙气，缓慢而不易察觉地渗透进灵台。
    邪气入体与体内仙气相冲，便是沈子昂和祈安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
    所幸他俩修为尚可，在此处浸染时间尚短，只要及时离开，自身所带的仙气变能够将邪气排出体外。
    “邵欣妍你们几个，带他俩上去。”元汐指尖往泡泡上一点，整个泡泡登时变得金光闪闪，逼退了原本毫无顾忌四处乱窜的秽气。
    “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祈安伸手揽住了元汐的腰。
    元汐神色不改：“你想死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是你不能死在这里，死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你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祈安眸光殷切。
    一旁发光发亮的四人很自觉地排排站，背过身。
    “我只救有价值的人。”元汐语气冰冷。
    祈安叹气千百遍，面上还是不依不挠：“我有价值，我能找到去月都的路，还有我手里有聚魂青莲！”
    顿了顿，元汐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上去，他留下。”
    其馀三鬼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想偷偷转头瞄几眼的沈子昂上去了。
    他原本被侵入体内的邪气就少，强烈的八卦心促使他以最快的速度清醒了过来。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什么都没看见便被带了上去。
    元汐平静地看着依旧在她肩头靠着的祈安，祈安于是有些不情愿地直起身子，犹豫了一会，还是拉起元汐的手，十指紧扣：“这里我的法力被压制着，你借我一些哈。”
    说罢，他单手比划了一番，微缩版神像便从他虚海中自行飞出，他扯去缩小符，神像蓦地变大在他俩面前显出月光般皎洁如水的光亮来。
    “是不是很好看……我雕了很久的，选的是最上等的月光石，这么一大块，花了我不少的功德，我生怕雕错一刀，这神像就毁在我手里了，还好现在是如此的完美……”
    祈安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雕像，忘情地说着，身边人却是没给一点反应，他转头，看到了元汐略显不耐地神情。
    六月飞雪，七月结冰，都形容不出他此刻一腔热血被冻住并且摔成了渣渣的感受。
    “她会找到月神观所在，我们跟着她就行。”
    元汐甩开祈安的手，哦了一声：“下次直接说重点。”
    祈安捧心：好痛！
    元汐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行动派，擡脚便追随那神像而去。
    心痛到一半的祈安赶紧跟上：“等等我！”
    他极力靠近元汐以躲避那些张牙舞爪的秽气，又不敢擅自有所动作。
    毕竟现在的无汐是连深海秽气见了都要躲的存在。
    神像挪动的速度实在有些慢，无汐忍不住停了下来，刚想开口，祈安一个不留神，撞了上来。
    他刚要开口道歉，元汐已浑不在意地开了口：“能不能让她走快白点？”
    祈安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你的神像你来定，但转念又一想，他还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那你借我一点法力。”
    元汐大大方方将手递了过去。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便不费劲维持着这泡泡了，你跟紧我便不会有秽气敢靠近。”
    “等等！那呼吸怎么办？”祈安止住无汐的动作。
    “我以为你可以的。”无汐神色淡漠，只是在陈述她的真实想法。
    祈安忽觉有些羞赧，谁料下一刻元汐便捧住了他的脸，猝不及防地给他渡了一口气：“现在没问题了，这口气的效用能支撑个把时辰，你让神像走快些，以我们现在的脚程应当是足够的。”
    祈安：完全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还楞着作什么，还不快发力。”元汐甚至主动与他＋指紧扣，只等他有所动作。
    于是下一刻神象疯也似地窜了出去，在略显狭窄和曲折的小巷里左突右窜，浑然没有了神像该有的端庄。
    无汐紧盯着神像，拉着祈安，动如闪电。
    祈安只觉自己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唯一不同的是，风筝迎风而飞，自己这里只有冷冷的海水在脸上胡乱地拍。
    很好，他原本燥动不安的心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冷却了下来。
    无汐聚精会神地进行着“神庙逃亡”，逐渐觉得身后牵着的“大扑棱蛾子”有点碍事，便收了手里的月芙蓉，从虚海里掏出一盏八角琉璃灯来，她鼓起腮帮子往里头吹了一口气，灯中便燃起一团橘红暖光来。
    她把灯塞给祈安，再把人一把拉进怀里，打横抱起，自己的一双腿则化成鱼尾，全速前进。
    祈安抱着灯，心安理得将脸靠在元汐心口以躲避冰冷的海水，默默享受着这逆天的爆发力。
    “你尽管让神像再快些，我追得上。”
    但是祈安私心里是很想在她怀抱里多待一会的。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他们便在月神观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