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太沈了,光殊每一根手指都剧痛受刑,最终地心引力还是把小华从他手里拖到了地上。
软软地落地,软软软软的,身体好像被抽去了支撑的棉布娃娃。
血从身底下蔓延开来,流到光殊脚底下。光殊踩着血,向前一步。
“蹲下。”光殊手里的枪用力杵着龙哥的右侧太阳穴,他的兄弟们将他二人团团围绕,有几把枪,枪口指向光殊。龙哥一只眼侧过眼角来看光殊,不动,光殊手上送力,龙哥牙关肌肉抽动,缓缓随着光殊蹲了下来。
光殊伸手去探小华的鼻息,心跳,脉动。光殊全身的伤口炸了一样,他觉得血在向外喷涌。
没有了,鼻息丶心跳丶脉动,都没有了。两枪,腹部,胸腔,在小华试图抱住枪让光殊逃离的时候。
以为龙哥不会真的下手。
以为光殊逃得过。
以为兄弟之间闹误会,很快就又能笑着勾肩搭背丶称兄道弟。
小华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勇猛,抱住枪口的一瞬间,意识是涣散的,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美国的超级英雄,拯救一切的。
一个闪念成了划过他脑海的最后思绪,他母亲再也不会骂他没用了。
光殊不再看小华,把龙哥的两条手臂拗到背后,骨骼脱臼,发出比枪声还悚然的声音。
他箍住龙哥站起来,枪没离开他的太阳穴,沈声说:“走。”
龙哥旁边两只黑洞洞的枪口追随着他,光殊朝天放了一枪,阴狠说:“别跟过来。”
带着龙哥在里弄中绕,最后光殊用枪托把龙哥击晕,枪丢他怀里。走了几步,眼前发白,他失血过多。
撑着墙躲进一个老居民楼一层楼梯下的空隙里,给刘影发了位置。等刘影过来的时候,光殊一直在看手机,眼前全是花的,楼道里杂物和灰尘的湿润的气味也让他昏昏欲睡。可是他必须要分散注意,不能让自己睡过去。
手机上的小绿点越来越靠近,刘影刚把车停在楼前,光殊已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打车门,刘影扭头看见他一身血,惊慌瞪大眼,急急开车门锁。光殊“砰”地弹进来,倒在后座上,“快走。”
刘影大惊,血的气味让她几乎想吐,光殊浑身浴血,闭着眼,没了动静,刘影一个哆嗦,踩动油门,红色的车在暗夜中奔驰。
车到医院,刘影下车跑去后门看光殊,他面白如纸。刘影身体发软,深吸一口气,手探至光殊鼻下。
颤抖着吐出一口气,oh, 上帝,活着。
急诊室医生很快止血,伤到了动脉,必须手术。刘影签字缴费,在医院来回跑。终于给推进手术室,刘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才发现自己风衣已经敞开,丝绸睡衣上全都是血。
她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手,从镜子里看,头发凌乱,下巴蹭上了一块血污。也没有面巾纸,就只能沾水擦了擦,用手抹掉。
出门给刘巡打电话,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路找回车里,看见手机被卡在座位下。
取出来拨号,刘巡一直不接。
过了一小时回过来,光殊手术已经完成,依旧昏睡。刘影趴在病床边迷糊入睡,接电话,“哥。”
刘巡立刻皱了眉,刘影这样叫他“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我现在在医院里,有个朋友跟人打架被砍伤了,在西影路那边。”刘影思维混乱,东一句西一句,默认刘巡能懂。
刘巡正在西影路,蹲着检查小华的尸体,闻言皱头,他说:“你什么朋友?”
“光殊,”刘影答。
刘巡明显震了一震,“你呆着别乱跑,我马上去找你。”
“电话给我。”刘影突然听到光殊说,他已醒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刘影疑心自己听错了,光殊又说:“电话给我。”
刘影探身而起,把电话举到光殊耳侧。光殊说:“别来了,我今晚出院,枪上是我的指纹,人不是我杀的。”
刘巡看着物证袋里面的手。枪,眉目沈沈,他用力挠了挠头,说:“快出院,怕很快就查到医院里去了。”
挂了电话,刘影坐回凳子上,“你现在不能出院,医生说……”
光殊已经掀开被子下地来,捂着肚子上的绷带,眉头紧锁。才只动了这样一下,已经满头是汗。
刘影站起来,“你真的是不听话。”
光殊直直地看着正前方,不与她对视。刘影看他,嘴唇发白,整个人神魂不在一样直楞楞地目视前方,也听不懂他在跟刘巡说什么。
“你坐这等会儿,我去缴费办手续。”刘影拿起钱包推开病房门出去,也不再看光殊。
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四点,刘影扶光殊回家,脚下踉跄,她掏钥匙,光殊伸手按指纹开了门。
进屋之后扶光殊躺床上,刘影把医院买回来的一袋子药和急救用品放在床头,转头要走,看光殊紧闭着眼,嘴唇干裂,身上头上还沾着血,跟一只小兽一样,眉头锁着。
她叹口气,先回家洗澡换了干净衣服,又过来光殊家里,进卫生间。
卫生间颇家徒四壁,只挂着一只毛巾,洗手台上搁着一只玻璃瓶的牙刷缸,里面站着一只牙刷。牙膏是上次去楼下超市刘影强迫他买的较贵的那管。连块肥皂都没有。
刘影把毛巾打湿,走去卧室。
医生觉得他们疯了,这样子还敢乱挪乱动,警告刘影需要每天换药而且时刻观察,注意饮食,不能沾荤腥,尤其要消炎药一定要吃,发起烧来就了不得了。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叔,看刘影魂不守舍的样子,大概觉得这单薄的女人实在可怜。这医生脑子里尽是一些偶像剧的画面,什么好学生小女孩跟黑帮混混好了,混混打架了之类的。
所以忍不住事无巨细地关怀一番。
刘影想起来小时候有个朋友,很漂亮的女孩子,资优生。有一个混混喜欢她,一直追一直追,追到她高中毕业她们在一起。
答应在一起的时候,女生听见电话里男生跟兄弟们说,叫他们去放鞭炮。
但是那个混混同时还有其他女友,手机里存女友A丶B。那个朋友煎熬无比,痛苦不堪。后来很辛苦地终于断开,研究生毕业后立刻结婚生子,迫不及待地稳定下来。
刘影当时就想,她是永远不会被一个那样的男孩子吸引的,太致命了。
擦着光殊额头和脸颊和手臂,刘影摸过光殊的眉毛,眼睛,嘴唇。睫毛长长的,很乖的样子。想他竟是打架被砍伤,想她竟然过了这样一个晚上。
也不生气,也不伤心,就是迷茫得大梦一样。
回到自己房间取了欧舒丹的樱花皂,发个短信给程晓,说明天晚一个小时到。回光殊浴室洗干净毛巾,再到卧房给他擦脖子下面的汗。擦完扣上扣子,光殊微微睁了下眼睛。
刘影看着他,觉得自己太累了。用手背量了量他,应该没有发烧。
第二天一早刘影去签休假申请。一会儿程晓过来拿着她的申请,说:“毋总不批,说休假要提前一礼拜申请,您申请今天开始休,不合规定。”
刘影拿着申请单自己去找毋德文,她在G公司六年,每年没有休假超过一礼拜,积攒了的那些假期他打算怎么给她算?
是要她今天休假休一礼拜,还是要她提前一周申请,休光所有的年假?
毋德文一脸为难,他说刘总,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人力管理制度就在那写着呢,我怎么好不按规定办事呢?
“行,那我请一周事假,下礼拜开始休年假,毋总给我算算,我总共能休多少天?”
毋德文知道下礼拜刘影要去北区开一个财务大会,她要是不去没人顶的了。再说大大小小的会,各方的资源都在刘影手上,她要是放大假,公司就不瘫也要大病。
“刘总,别急别急。要是家里有急事就先走吧,我跟何总汇报一下看能不能特批一下。”
刘影懒得再跟他费口舌,把休假单拍桌子上就走。
回到办公室把程晓拉过来交接。程晓自己本来已经忙乱异常,加上刘影的工作,欲哭无泪。
“刘总,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别管我,都记下来了吗?”
程晓勉强点头。
“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就在海城。北区开会那报告我会亲自写,我要的数据今天下午三点之前发过来。”
程晓端详刘影,这眉目阴沈的样子,绝对是出大事了。但她不敢问,抱着一摞资料出去了。
刘影开车回家,觉得头晕。没吃早饭,昨晚又那样折腾,这会儿困得打跌。
买了粥和青菜回到家里换了衣服去找光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