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刘影开车到公司，果然看到光殊坐在保安亭里，分外不爽。不知道刘巡那里在卖什么药，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丢派出所几天，出来自动离职，以后当然也不好找工作。
    难道此人尚有救，刘巡放他一码，改邪归正？还是他的聚众犯罪里头有刘巡动不了的人。
    想着就擡头去看，刚好撞到了光殊的目光。刘影呆了一下，轻蔑地扭过头。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把刚才扭头的姿势重覆了一遍，觉得，嗯，还不是太轻蔑。
    她决定把光殊占领的内存全部清零。
    手腕上的表失而覆得，擦了好久。
    本来也不天天戴这一块，却很久都没换。大概是故意想气抢她手表没得逞的人，虽然存档清除，但不妨碍让他生生气。
    光殊看着方向盘前白手腕上的手表，一天天的在他眼前晃。心里暗笑，这女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付了多大的代价才把她的表原模原样送回去的。
    代价就是支付宝里4.57的馀额！一块表四万多，光殊的全部家产就这些了，他这社会闲散人员当的窝囊。
    当然，他也有目的。只用一天就把抢来的奢侈品处理干净，这是他要给龙哥看的他的手段和渠道。虽然只是很少的钱。
    保安的日子是很好打发的，三班倒，穿着制服来，再穿着制服回去。保安之外的时间他要悄悄陪虹姐逛街，出入各种会所，与各条路上的人周旋交涉。大部分时间的生活空间，都是闷热肮脏的狭小角落。
    有时候挺羡慕刘影的，她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群。每天的烦恼就是穿哪条裙子上班，用哪套化妆品阻止青春在脸上流失。
    刘影的烦恼当然不止于此。找不到对象，是其中重中之重。况且工作忙碌，有时候——很少的时候——刘影会觉得自己像一枚陀螺。
    周日还是在母亲十通电话的轰炸中去刘巡家里吃饭了。来家里的都是刘巡队里的同事，有两个单身，一个小年轻，一个三十三，这两个是刘妈妈重点观察对象。
    小年轻和三十三性格竟然出奇的相似，异常安静。小年轻白白净净，见了刘影就叫姐。三十三眉目沈寂，一脸的无欲无求。刘影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像看他解剖台上的一具尸体。
    吃完饭，保姆叮叮咣咣收拾。他们开家庭会议：
    “管物证的多好！没危险，稳定，到点下班，人斯斯文文的，多有礼貌！”
    “年龄小，工资少。”刘影吃一颗樱桃，摇头。
    “那法医呢？法医多好……也算跟医生沾点边，以后是不是看个病也方便。”
    刘影吐出樱桃核，一脸不可思议：“妈，你当真啊，那是给死人看病的！”
    “呸，别乱说话。”
    “家里已经有一个重案组的刑警了，巧巧出生到满月他就回家睡了三次，你确定还想再要一个？”
    刘妈妈哎呦一声，醍醐灌顶一样的：“那倒是啊，我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不能要当警察的。”
    刘影点头：“是吧，坚决不能。”
    “你们什么意思啊，当警察的怎么了？没有警察的夜不归宿，哪儿来你们的道不拾遗？”刘巡正乐颠颠地看热闹，一不留神自己竟然给拉进来了。
    刘影瞥刘巡，“还道不拾遗呢，红衣服杀手抓着没？”
    刘巡瞪眼，这时她女儿巧巧突然咯咯笑了出来，他立刻挨去沙发上抱起小丫头，哄女儿：“叫爸爸。”
    巧巧欢快摇动胖胖手臂，咿咿呀呀乱叫。
    刘妈妈感慨，对着刘影，“看，多好！”
    好是挺好的，可是刘影实在是难以找到一个好气质的，能让她不挑拣的男人。所以程晓已经又开始恋爱了，刘影还是单身。
    程晓劝刘影：“你就跟我哥好了得了。我哥多好，艺术家，又兼顾生意人，有钱，且痴情。”
    刘影摇头，说：“我太俗，你哥哥需要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才配。”
    “一个家里一个艺术家一个仙女那还了得？都不用吃饭了。你刚好，中和。”
    “你这是肯定了我刚说的我自己俗啊。”
    程晓觉得刘影眼角眉梢都是杀气，赶忙说：“没有，没有没有，你照片拍多好啊，我哥都说好。”
    “好什么啊，业馀。我跟你说，现在相亲市场太残酷了，业馀爱好都要被当做一项指标进行考核的。”
    “刘总，你相亲了？”程晓捂着嘴，瞪大眼，笑从手指缝中漏出来。
    “啊，就去见了一个。我哪儿有时间啊，就让我妈把候选人的各项信息做在一个Excel表格，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敲的。”
    程晓笑得肚子疼，“刘总你可太能作了。”
    “得让她一腔热情有所出口啊。后来我随便挑了一个十八号见了个面。”
    “怎么样怎么样？”
    “你看你八卦的，就那样啊，见了交代工作，性格，房产，车产。”刘影随口说，从椭圆机上下来，拿毛巾擦汗。
    程晓叹气：“刘Mary，您就是见客户也不必这么有效率。”
    “然后他一听我工资比他高，表情一直尴尬到吃饭结束。”刘影想起来就想笑，“我教练招手了，拜拜。”
    刘影把私教换成了一个成天举铁的女生。之前那个男教练，一身肌肉，人也不错，就是刘影觉得他老盯着自己的胸部看。虽然她没什么可看，但是也不爱被看。尤其是，她感受到了教练目光里的歧视。
    竟然有女性的胸部比他还平坦。
    回到公司吃了饭，中午休息时间就结束了。别人从午睡中醒来，刘影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一身正装开始工作了。
    何总召集部门经理以上的人员开会，刘影翻开笔记本，把之前涂鸦的露八颗牙齿的牛细细用笔涂掉。
    好了，现在嘻嘻笑的牛变成了一个圆珠笔色的方块。
    会开完刘影被何总留下来讨论问题，行政部王玫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十分失望。
    刘影竟然从没有跟同样说一不二丶雷厉风行的何璧成有过任何的冲突。似乎两人脑回路都一样，都是用最高效的手段解决问题，所以观点出奇一致。
    她太嫉妒刘影了，嫉妒到看不见刘影超乎常人的努力，只看得到她的光鲜丶自由丶奢侈。单身的成功女性，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成为的人。
    而她，能做的竟然只是克扣克扣财务部的办公用品申请，协同人力部在财务部涨薪的报告上签署不同意意见，给财务部员工的生日蛋糕买难吃的口味而已。
    她只有从这些小动作里获得平衡。
    “乐乐，工作还好吗？”实习生吴乐已经转正，自从她转正，她舅舅就隔三差五地问他工作方面的事，刘影有没有苛刻之类的。她舅舅是市场总监黄宇治，跟刘影不愉快过几次。
    吴乐非常敏感，对公司里的暗潮汹涌比别人的感受都敏锐。她知道他们对刘影的不满意，但是刘影工作毫无疏漏，何总又赏识，谁都动不了。
    吴乐装作只知道是舅舅关心她，于是笑着回答：“舅舅，工作挺好的，刘总都一视同仁。前两天Lucy姐生日，她们非逗我喝酒，还是刘总拦住了。”
    “嗯，你别喝酒，过敏不是闹着玩的。你什么时候轮岗？”
    “近半年都是现金出纳，之后处理账务，再填报表。”
    黄宇治看吴乐，侄女越来越像刘影了。剪了短发，减肥清瘦了，穿白衬衫骨仔裤，妆容干净凌厉。但是吴乐的眉眼之中依旧是年轻的平庸，她还需要时间。
    好像整间公司就财务部的女人都以刘影为榜样，也真是奇怪，那么刻薄的女人，有什么可学的。
    “行，好好工作。”黄宇治每次都用这一句话结尾，吴乐看不清他永远微微皱着的眉头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她跟刘影接触的时间不多，觉得刘影好像教科书级别的成功女性，干练丶有头脑。虽然让她面试两次，又挑剔她的着装，但是不自觉的，吴乐崇拜刘影。
    她研究刘影的衣服品牌，妆容，发型，摸索学习。很久之后颓然地发现，刘影长得美，五官是造物者精心调配过的，属于高配。目如点漆，鼻尖秀气，脸颊利落分明。她像是钢笔速写的作品，一切都爽利分明，透着高级感。
    而她的学习，就像是cosplay一样可笑。一个再怎么学习，也只得其形的模仿者。有的只是书店里二十块一副五颜六色的水彩画的质感。
    她时常想，自己的唯一优点，大约是比刘影高个几公分，身高一米七，三个月瘦掉十斤，脱胎换骨一样。
    然而每次见到刘影，还是觉得自己矮了下去。
    吴乐的嫉妒，属于单纯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