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夜宴
    八月十五，仲秋。
    景和帝提前下了旨今年仲秋宴臣子连同家眷一同参加，是以今日的皇宫人影幢幢格外热闹。
    宴席设在重阳殿，因着重阳殿很少摆席，自景和帝登基以来也没用过几次，是以好些大臣对去重阳殿的路并不熟悉。
    内侍们走在前头引路，后头跟着不少前来参加宴席的官员家眷，乌央乌央的一群人像赶集一般热闹。
    为了让臣子们吃席尽兴不太拘泥于君臣之礼景和帝下旨时还特意在口谕中加了句，可穿常服。
    每回进宫都要着隆重繁琐的官服，这回陛下体恤允许臣子们穿常服，是以前来参加宴席的臣子十有八九都穿着常服。
    如今民风开放，士大夫私下多穿宽袖阔袍。袖摆宽大，衣摆拖地，走起路来衣摆随风晃动颇有几分逍遥客的味道。
    景戎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是以对宫里的大小宫殿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出了文曲宫直奔宴席，轻车熟路就找到了重阳殿。
    到时就撞见了一群臣子们衣袂翻飞的壮观景象。
    袍子虽飘逸无奈着袍之人的长相俊丑参半，打眼看过去全然没有半分美感。景戎兴味索然撇撇嘴转身进了殿里逛了圈儿，没在殿里寻到顾衍的影子又转身出了殿门站在外头等着。
    “九哥，抻着脖子在做什么？”景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挨到景戎跟前笑道，“今日宴席顾先生，奥不对，是顾大人也会来吧”
    景戎瞥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听九寸说这些日子你一直忙着栽花种草的，怎么？终于想开了不当普度众生的和尚想当花匠了？”
    对于景戎的揶揄景彰丝毫没有搁在心上，他坦荡一笑：“这辈子种种花草安然度过一生未尝就不是件好事。”
    “你倒是心宽。”景戎睨他一眼，“就是不知道母后会不会同意？”
    景彰心虚搓了搓手：“九哥你是知道的，母后她老人家一向是最疼我的，自然是不会……不会忍心逼我的。”
    知道景彰在睁着眼说瞎话，他权当没听见，随意扯了个旁的话题：“母后一向最忌讳什么老之类的字眼你不是不知道，往后在母后跟前说话长个脑子，否则母后一怒之下揍你屁股兄长我可护不住。”
    “是我一时糊涂了，还是九哥脑子好使。”景彰笑着往景戎跟前又凑了凑，小声道，“九哥，你说顾大人怎么还没来？这多日不见我这心里着实挂念顾大人。”
    景戎嫌弃瞟了景彰一眼，打算把景彰这个聒噪的给支开：“顾大人政务繁忙哪儿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赶快进殿里看看，说不定顾大人早来了已经进殿了呢？”
    “九哥说得在理，我这就进去瞧瞧！”景彰转身就走，步子还在原地戳着小声“咦”了声，然后恭恭敬敬喊了声“皇兄”。
    这偌大的京都景彰只有两个皇兄，一个是他，那另一个自然就是三皇子景烨。
    景戎转身看去，景烨正迈着步子往这边走来。走到两人近前，目光在两人中间平和扫视一圈随后落在景戎面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从刚才起景戎就在大殿外头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眼下景烨这么一问景彰心里也是好奇：“是啊，九哥，你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子了，在等人么？等谁啊？”
    “自然不是。”景戎干巴巴笑了笑，对上景烨的目光时突然想起了顾衍同自己说过的景烨身份的事，忍不住面皮僵了片刻，连带着嘴边的笑都僵了僵，“臣弟就是嫌大殿里闷，站在这里透透气，透透气。”
    景彰似信非信点了点头。
    景烨不动声色往景戎跟前靠了靠：“的确，本宫也觉得殿中沈闷，刚好和九弟一起在外头透透气。”
    “总之这些日子据我观察，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儿。”
    顾衍之前说过的话猛地戳进景戎的脑袋里，他不大自在往边上挪出半寸：“皇兄这身子还是别吹凉风的好。”
    景烨目光有短暂的黯淡，他很快调整好思绪依旧挂着一脸淡淡的笑，只是嘴角莫名白了几分：“无妨，本宫扛得住。”
    “奥。”景戎心里别扭，想着若是景烨真的对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自己往后还是躲着些的好。否则平白弄出些不堪听的流言蜚语来，对谁都不是什么好事。这般想着，面色也变得纠结起来。
    “咳咳……”景烨忽然咳嗽起来，瞧他一脸通红弯着腰的模样景戎也顾不上避嫌伸手替他拍了拍背，“皇兄，你没事吧？”
    景彰也在一旁干着急：“皇兄既然身子不适还是赶快进殿去吧，臣弟扶皇兄。”说着就要上前扶住景烨。
    “不必……劳烦十弟了。”景烨咳得一张脸都没了血色不过总算止住了咳嗽，他艰难擡起头来，强行挤出一个惨白的笑，“本宫还撑得住，本宫想和九弟说说话，待会儿就进去。”
    “既然如此，皇兄可要当心身子啊。”景彰急得脑门子上都出了汗。
    “嗯，十弟不必挂怀。”景烨说着话一时没站稳往景戎怀中歪了下。
    景戎下意识伸手将人扶稳：“皇兄当心！”这一胳膊伸出去彻底把景烨拥在了怀里。
    “顾大人！是顾大人来了！”景彰嘹亮喊了一嗓子，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台阶之下。
    落日馀晖下，一个身穿云袖阔袍的人往这边走来。
    白色的袍子上染了一层光晕，顾衍身披霞光，缓步前行，身姿挺拔如修竹，再配上一副俊逸招摇的好相貌，无端吸引了好些尘俗的目光。只是他薄唇轻轻抿在一起，眉梢上浮着层霜色，眸色黑黢黢的，像是汪起了风浪的潭水。
    这模样，分明是有了恼意。
    景彰率先冲下台阶跑到顾衍跟前，一双眼亮晶晶的：“顾大人总算来了！本宫就知道顾先生诸葛之才，有朝一日定会入朝为官造福我景国百姓。”
    顾衍弯腰一礼，嘴角不甚明显地动了下：“殿下谬赞，微臣受之有愧。”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景戎，触及到和景烨相触的身体，目光里的霜色又冷了几分，“殿下，时辰不早了，入殿吧。”
    景彰乐呵呵应下。
    两人并肩而行，拾级而上，经过景戎景烨时顾衍对着两人俱是恭敬一礼，道了句“见过三殿下九殿下”便跟着景彰去了。
    景戎不是呆子自然察觉到了顾衍的疏离，他扯着干巴巴的嘴角尴尬笑了笑算是个回应。
    看顾衍这反应，难不成是醋了？
    ……
    众人落座宴席开始，君臣寒暄过后便是歌舞。
    这期间景戎时不时就偷偷瞅上顾衍几眼，只是无论他瞅上多少回顾衍从未擡头看过景戎一眼。景戎心里泄气，只得对着一桌子的佳肴喝起了闷酒。
    接连几壶酒下肚景戎脑子已经不大听使唤了，景彰瞧着景戎不对劲儿，直接抢了他手里的酒壶，硬塞给他一杯茶水：“九哥，别喝了，待会儿被父皇看到又要责问你了。来，喝杯茶水解解酒。”
    景烨坐在景戎的对面，两人隔得不算远，刚开席他就留意到景戎一个劲儿往肚子里灌黄汤，他本就心思玲珑自然也发现了景戎的异样。
    “我……我……不喝茶……”景戎已是微醺，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孩子气，“不让我……不让……我……喝……我也……不……不喝……不喝……茶……”说罢，也不顾景彰的阻拦拎了壶酒晃晃悠悠出了重阳殿。
    殿外已是月华初上，景戎迎着轻飘飘的月光漫无目的在周遭闲逛。当值的侍卫看景戎喝得烂醉却碍于他皇子的身份不敢轻易出声劝阻，只能任由他像个游魂一般在廊下瞎晃荡。
    这顾衍也真是的，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还总要闹别扭，不就是扶了景烨一下么？难不成让他栽地上不管？
    逛得累了，景戎索性一屁股坐护栏上，抱着廊柱小声嘟囔起来：“小心眼……真是……小心眼儿……我才不怕……不怕……你……”末了还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
    “殿下说谁小心眼儿？”熟悉的声音在头顶想起，景戎迷迷糊糊擡头去看，只看了几个虚幻的重影。
    “你……谁……”方才灌酒灌得过猛，眼下酒劲儿上头，景戎只觉整个脑袋僵成了一团浆糊无法正常思考，目光也不聚焦瞧人模样更是费劲。
    那团模糊的影子似是微微弯了弯腰，感觉两人靠得更进了些：“微臣不喜殿下和旁人过于亲近，尤其是对你用心不纯的人，这难道就是殿下说的小心眼儿？”
    景戎毫无仪态地打了个酒嗝，眼前依旧一片模糊。他两手胡乱一伸刚好捧住来人的脸，景戎想也没想就顺着这个姿势往下用力一带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儿，这回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他咧嘴一笑，醉醺醺道：“不是不理人么……如今……如今……又巴巴跟过来……做什么……”
    顾衍被景戎身上的酒气熏得微微眯了眯眼，尽管如此却没有退后半分，反而又往前靠近一些，说话时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的清冽的熏香：“微臣跟过来是想跟殿下要个解释。”
    喝酒壮怂胆，景戎喝了酒不光胆子变大了就连脾气也大了不少，他用力在顾衍脸上捏了下，也不管顾衍痛得闷哼：“解释……”景戎嘴角浮出抹嘲讽的笑，“就你……还来跟本宫……要解释……”他一只手胡乱扯住顾衍的衣袖泄愤般用力一扯，顾衍毫无防备之下被景戎扯得身子一歪往前一扑，刚好将景戎环进怀中。
    “哼……”景戎还在醉言醉语，“要解释没有……你又能耐本宫……如……何……”
    顾衍本来心里还有气，看到景戎这副小孩子心性，忍不住笑了，哄孩子般放低了姿态：“殿下若是实在不想解释微臣也没法逼殿下开口，不过……”他话音儿一转，嘴角挂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微臣有的是法子惩罚殿下。”
    喝了酒的景戎果真又成了年少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楞头青，他一听对方要惩罚自己，不服气往前凑了凑，眯着斜长的眸子挑衅道：“惩罚……”他不屑用手指指了指顾衍又指了指自己，“你……要……惩罚……本宫……笑话……哼……哼……笑话……”
    顾衍嘴角的笑又莫名深了一层：“殿下若是不信，那就试试。”
    “试试就……”后面挑衅的话还没说出口，顾衍便直截了当压了过来，将那不服气的浑话压碎在两人的唇间。
    分明是在开阔的空间里，景戎却有一种周遭空气逐渐被吸食殆尽的错觉。一颗心脏跳成了暴雨天里的鼓点子，狂躁又热烈。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盏宫灯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景彰瞪大了双眼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这是……这是……
    自己那不着调的九哥居然调戏了顾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