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街边的糖水摊里,坐着两个相貌出挑的青年人。
一人坐得随意还挑眉弄眼的,瞧着很是放浪不羁。剩下一个坐姿端正,眉眼端方,一看就是个家教好的。
“顾衍,父皇下了旨让你入朝为官。”景戎乐呵呵瞧着顾衍,试图从他脸上扒拉出一丝得知喜讯后的欣喜若狂。
不曾想,顾衍听罢只是微微皱了下眉。过了一小会儿才云淡风轻扯出个不甚明显的笑:“父亲上朝之前同草民提过,没想到陛下竟一口应了下来。”听这语气,像是不怎么情愿。
“你……不想去?”
“那倒不是,能为景国出一份力是草民的荣耀。只是……草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话晃一听是在谦虚,可景戎分明从字里行间听出了他的无奈。
“你若不愿,我去和父皇说。”他不愿的事景戎不想逼他。
“殿下想多了,入朝为官为国效力是草民的福气,草民很愿意。”顾衍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景戎的面颊,眼神里无声聚起一抹光芒,“听父亲说陛下有意让殿下开始上朝理政,不知可有此事?”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今早父皇口谕,本宫已经去上过早朝了。”景戎喝了口糖水,“还别说,这糖水真润口。”
“入朝为官能为社稷出力,最重要的是往后能时常见到殿下,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顾衍眼底光芒愈盛,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景戎面皮上,因他极力克制才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欢喜。
景戎也留意到了顾衍格外热烈的目光,心里亦是欢喜。只是碍于九寸戳在跟前当门神,言行举止多少有些收敛。否则,一会儿又要听九寸在耳根边唠叨,烦人得紧。他强行压下冲上天的嘴角,矫情嘟囔了句“这就是美事了?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顾衍笑而不语,他从手边的碟子里拿起一颗梅子糖轻轻搁在景戎手心。指尖触碰到景戎的掌心微不可闻颤了下,顾衍道:“这家的梅子糖很好吃,殿下尝一颗。”
景戎也没多想,拿起手里的梅子糖仰头大口吞下。说来也怪,顾衍给的梅子糖居然比景烨给的那颗要甜得多,难不成是景烨偷工减料了?
“听来辙说,昨日殿下遇袭了?可有受伤?”顾衍眉心皱成个大干枣,瞧着很是忧心。
景戎心里发甜,哈哈笑道:“放心,没受伤,没受伤。”
“真的?”顾衍还是不放心。
“自然是真的。”景戎被顾衍那道炙热的目光瞅得面皮发烫,只好别过脸佯装打量糖水摊的摆设。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受不住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殿下恕罪,草民需要确认一下。”说到这里顾衍自然拉着景戎站了起来,将人前前后后仔细打量半晌才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的确毫发无损。”
景戎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那笑太过羞赧,看得九寸心里一阵子别扭。自家这殿下啊,在顾衍面前还真是没有半分皇子的架子和体面。
检查完后顾衍并没有松手,他稳稳握着景戎的手腕子,眸子里闪着细碎的珠光,分明说的是些稀松平常的话却说出了一种情话绵绵的感觉:“草民往后在宫中任职,这见面的机会有的是,殿下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出宫的好。”他的目光顺着景戎的手腕一路往上,最后轻轻落在他的脸上。那目光清澈如水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这样单纯的目光居然惹得景戎耳尖儿直泛红,“宫外危险,草民不放心。”
“嗯,知道了。”景戎小声应下。
九寸跟在景戎跟前十几栽这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家主子如此娇羞的模样,戳得他眼眶子直发涨。
得了,自家殿下这是彻底栽进去了。
回宫以后景戎翻箱倒柜把整个文曲宫翻了个底朝天,为的就是给顾衍备一份祝其官运亨通的贺礼。
九寸安安稳稳站在一边眼瞧着景戎把自己忙成了个陀螺,不是他这个当奴才的不懂得体恤主子,实在是自家殿下说下了豪言壮语这顾衍的贺礼务必要他亲自准备,说是这才能彰显自己对顾衍的看重。
其实在九寸看来,主子这些说辞除了听着好听点儿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就是奴才们帮忙准备好,只要主子不说顾衍怎么会知道这贺礼是借了别人的手?
九寸真心觉得,这看似霸道狂妄的主子其实就是个虚壳子,绝大多数时候这脑子都不怎么灵光。
折腾了一整日连午膳都没有吃,景戎终于在暮色将至的时候找到了甚合心意的贺礼。
彼时,景戎如获至宝般捧着一个物什走到九寸跟前同他炫耀:“你看本宫找到了什么?”
九寸瞅着主子手里的物什看了眼,约摸是觉得眼花,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盯了眼。好吧,他没看错。自己主子手里捧着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什么佳肴珍馐,而是一根手腕粗的再普通不过的红烛。九寸嘴角忍不住抽搐好几下,好不容易憋出句不褒不贬的中肯话:“殿下这眼光还真是别致。”
七日后的早朝景戎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顾衍。
顾衍头戴武弁冠,身穿绛色朝服,朝服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只金钱豹头,豹口大开,配上一双囧囧生威的铜铃眼,颇具威势。
豹头虽然凶戾,可这衣裳穿在顾衍身上被他那张清贵端重的脸一衬,竟在潜移默化中将豹头上的戾气化成了一股子无边的贵气,实在是妙得紧。
景戎忍不住心中腹诽,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方方面面都是如此出挑。
顾衍站在队列中间的位置,似是有所感应,他擡头朝着景戎的方向望过来,恍惚中他似是有意无意扬了扬嘴角。
景戎傻呵呵笑了声,尾音儿还没收回去就听到皇帝老爹喊了自己的名字:“景戎,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什么事?坏了!他刚才只顾着瞅顾衍竟没有听众臣在议论什么。
“父皇,九弟刚上早朝没几日,对姑苏的水患不是很清楚。关于应对策略估计得稍作思忖才能答上来。”景彰好心替景戎拖延时间,简单几句话将父皇问的问题解释得一清二楚。
景戎虽不上进却生了个好脑子,他心思活泛一点就通,这么听来父皇刚才问的是治理姑苏水患的策略。他沈眉敛目不说话佯装在潜心思索水患的应对策略,又过了一小会儿才道:“父皇,儿臣以为治理水患当治理为主,防患辅之。若只治不防,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能去其根本。”
景和帝肃正的目光在景戎身上稍作停留,然后难得一见满意地点了点头:“此策寡人觉得甚好,众爱卿以为如何?”
“九殿下此话一语中的,不失为治水良策。”宰相老头儿头一个表示赞同。
“嗯,臣也以为九殿下这策略听着很是周全。”顾长仪也跟着附和。
景戎狐疑看了眼那不通人情的顾长仪,心里也不清楚他在整什么幺蛾子。前段日子还在朝堂上痛斥自己荒淫放荡,今日又凑上来套近乎。
着实怪哉。
“九弟这良策双管齐下,定能尽早杜绝水患。”景烨道。
这宰相大将军连同三皇子都夸上了,其他臣子除了应和也没有旁的选择,再没眼色也不能直楞楞跳出来逆了大人物的意思。
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
景戎冲着景烨略显俏皮眨了眨眼,对着他用嘴比了个“多谢”的口型。
因为就在方才是景烨暗地里用口型提醒了景戎“治防合一”四个字,景戎这才不至于站在原地干瞪眼落个众人嘲笑的下场。
景烨看景戎对自己笑,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只是片刻又颇为留恋擡起头重新看向景戎,只是这时候景戎早就调转了视线看向了身后。
顺着景戎的目光看过去,景烨便知道了他看的是谁。他瞧着那人,眉眼上挑笑意张扬,一看就知道对面那人在他心中分量不轻。
景烨默默垂下眸子,暗自抓紧了衣袖。
下了早朝出了奉文殿,景戎看周遭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做贼一般将人拉到廊柱后头把踹了整整七日的惊喜塞进了顾衍手中。
顾衍掀开木匣,看到里面的红烛,目光没来由软了几分:“瞧这红烛粗细像是新婚之夜用的喜烛。”
“喜烛?”景戎挑眉,“难道不是普通的蜡烛么?本来是想着送你这根红烛,你在书房写公文时可以点着。这红烛长得这般粗壮,定能燃上好些时日呢。”
顾衍垂眸看他,似是看穿了景戎的小心思。他慢条斯理合上匣子,索性握住了景戎的手腕:“殿下送微臣这根红烛只是为了能让微臣安心写公文么?”
显然不是。
景戎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原本是觉得送了顾衍蜡烛,每到入了夜只要他燃起这根红烛便能想起自己。这样时日久了,顾衍还不得对自己思念入骨?
“自然,自然,自然是为了这个。”景戎心虚,说话间忍不住揉了揉鼻尖儿。
顾衍微微低头,闭着双眼缓缓在景戎手腕上轻轻一碰,像是在做什么极为神圣的仪式。
被顾衍唇瓣触碰过的地方无端起了骚动。
“殿下放心,就是没有这红烛微臣也会时常挂念殿下。因为……”顾衍擡眼认真看着景戎,眼神温柔得如同千涂江里的春水,看得他心跳都漏跳了半拍,“殿下的容貌早就刻在了微臣的心里,即使微臣瞎了忘了自己的长相,但是微臣决计不会忘记殿下的容貌。”
入心十万八千年,又怎会轻易忘记?
该当是镌刻入骨,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