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随心冲着了清问出那句“你呢?你喜欢我么?”的时候,他心里头像是被豆大的冰粒子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又被窜天的火苗子淋了一身,冷热交融,心里头震惊的冰粒子被随心那如火的热情融化,融汇成一股子暖心的热流。
热流透过经脉贯穿身体每个毛孔,激得了清神智不清。
就着这一抹神志不清,了清给了随心一个肯定的答覆:“喜欢。”
说完神智猛地回笼,了清犯怂又想改口。有了上回的教训,随心有了防备,没等他开口,一个结实的怀抱压过去,彻底压死了清身上怂蛋的灵魂。
随心垂下眼看他,顺手捏了捏他小巧的耳垂:“了清小师父,我们……”
“随心师弟,托人给你带的酥糕到了,拿过来给你尝尝。”随意谄媚的声音在门板后头响起来,贼心不死的念想呼之欲出。
了清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纸张不要了脸皮也不稀罕了,推了门就跑,随意躲闪不及一脸拍在地上,手里的酥糕碎成了渣渣。
“我的酥糕!了清!你个挨千刀的!!”
随意还在咆哮,随心迈过门槛看向空荡荡的门口,有些意犹未尽地搓了搓指尖。
好不容易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随心师弟,随意麻溜儿从地上翻起身来,捧着一手劫后馀生的碎糕沫沫献宝似的递到随心跟前:“随心师弟,酥糕都被了清师兄给撞碎了,不过也能将就吃,唉!”
随意嘴里“吃”字的尾音还在晃荡,随心转身回了房间,房门哐啷一声合上:“这糕今日不吃了,随意师兄自己吃吧。”
了清闷着头往积善堂赶,途径斋堂也没心情像往常一样进去蹭个一星半点儿的吃食再出来。
斋堂门口站着两个手捧糙面馍馍的小和尚,就着手里清汤寡水的烂菜叶子粥吃得狼吞虎咽,这吃得粗糙也顾不上脸面,一张干瘦的脸上除了汤汁就是馍馍沫子。手背熟练那么一蹭,嘴角的汤汁沫子给蹭得干干净净,也不练多久才能练就这般炉火纯青的蹭脸神功。
近些年不知道是哪里刮来的招财风,来罗成寺上香祈福的香客成倍往上蹿,罗成寺光香油钱这一进项就蹿得摸不着边儿,更别提那些达官贵人争先恐后给佛像度完金身剩下的金片子。
罗成寺是正儿八经的佛门圣地又不是迎来送往的销金窟,这大把的香油钱供进来,僧人居然吃得比街边的乞丐还寒碜,这钱究竟是谁眛下了,是个傻子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为慈那老混蛋无恶不作无财不贪!
心里正气着,迎面瞧见几个眼熟的和尚,是为慈身边的几个狗腿子。
三四个和尚簇拥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轻妇人往德行堂的方向走,难不成又是哪家闲得慌的达官贵人上赶着来撒银子?
年轻妇人满面红光,体型匀称,只是一脸的笑瞧着有些僵硬,走起路来也略显迟钝,说话声音却是难得的轻灵悦耳。
回了积善堂,凳子还没做热了慧就晃着一身的肥肉钻进了屋子。
对于了慧了清一直有个疑问。
同是在罗成山吃糠咽菜的僧人,为什么唯独了慧不像其馀僧人那般饿得面黄肌瘦反而稳住了一身的肥膘?
难道是……
了清一把拽住了慧的衣领子,活脱一抓住兔崽儿的老鹰:“了慧你和师兄交个底,是不是背着我和师父开小竈?”
了慧懵了好一会儿,略显迟钝的脑袋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在肉乎乎的五花肉里挤出个老实巴交的笑:“了清师兄可冤枉死我了,要是真的有小竈那我肯定拉着师兄一起吃。”说完又憨憨笑了两声,“咱们两个一起开小竈。”
了清莫名其妙看着他:“那你这一身的肥肉是个什么情况?总不能是吃糙馍馍就菜吃出来的吧?”
“嘿嘿。”了慧憨厚笑了笑,“我娘小时候就跟我说过,我这体质就这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奥对,就是喝口凉水都长胖!”
“奥,算我没说。”这算什么狗屁不通的解释,“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儿?”被随心那糟心事儿整的了清整个人恹恹的,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对了!是有件事儿要和师兄说。”了慧像个献计的谋士贴在了清耳边说出一“惊天大秘密”,无奈他空有谋士的装神弄鬼没有谋士的真才实学,说的惊天大秘密自然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乌龙,“听说随心师弟他娘来啦!”
了清翻了个白眼儿:“随心他娘来了关我什么事儿?他娘这个金主来了自有为慈那老混蛋谄媚,不过是一通曲意逢迎外加一顿佛门斋饭,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这回他娘来好像是来叫随心师弟回去的,我当时挨在墙根儿上也没听清楚,好像是说叫他回去……回去……”了慧挠着后脑勺寻思大半天好不容易回想起来,“对!叫他回去延续香火!!”
了清面皮一抽搐,心道,他娘这是让他回家娶妻生子绵延子嗣呢……
怀揣着了慧带来的“惊天大秘密”了清恍惚了一上午,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俨然一副失魂落魄样儿。
挨到后半晌还是没忍住想着去随心住处听个墙角探探虚实,这头墙角还没挨上,那头随心领着他娘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头的簪钗步摇乱晃荡晃出一身的金光富贵气:“儿啊,那就这么说定了,为娘在家等你,你可不能诳娘。”
随心孝顺帮他娘拢紧晃松的发髻,难得笑了笑,那是了清不曾见过的另一种笑。那笑里头有温柔,有疼惜,还有一种与现下场景格格不入的愧疚。
了清撇撇嘴,心说,随心对他娘感情还真是覆杂。
“阿娘放心,儿子不会让娘失望的。”随心擡头看了眼天,不放心嘱咐道,“天就要黑了,这山路不好走娘还是赶快下山的好。”
随心他娘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托着一身的金银贵气随着为慈身边的几个狗腿子浩浩荡荡下山去了。
了清贴在墙根上等到大门哐噔一声关严实了,人才鬼鬼祟祟从墙根上掉下来,他探头探脑往外头看,脖子才伸出一寸便被堵得往后猛缩回好几寸。了清挑眉瞪着对面那个明显已经恭候多时的心机和尚,没好气道:“随心,你没事不学好跟随意学什么偷鸡摸狗?”
随心目光在他脸上漫不经心溜了一圈儿,之后聚焦在他一双眼睛上,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我在自家院门溜达怎么能算偷鸡摸狗?倒是了清小师父,悄没声息地来听人墙角那可是鸡鸣狗盗之辈的惯用伎俩。”
了清自知理亏索性打死不认账,他胡乱摆了摆手:“你少在这里跟我咬文嚼字的,我读书少没空跟你缠磨,让开!我还要回去诵经念佛呢!”
随心这次没再纠缠,知趣退到一边给了清让出一条逃窜的路:“了清小师父慢走。”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林间的石子路两边点了几盏油灯,油少灯芯子短,不顶用的玩意儿。
了清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勉强凑活着回了积善堂,一路上磕磕绊绊腿上免不了磕出好几块淤青。
了慧看见了清,上赶着往上凑:“了清师兄你可回来了!我和师父等着你吃饭呢!!你再不回来饭都要凉了!!!”
“不吃了,你和师父吃吧。”了清蔫蔫扔下一句话,弯腰塌背拖拉着步子回房去了。
了清师兄这是又怎么了?了慧摸着自己干瘪的肚皮一步三回头往饭桌的方向去了。
巳时刚过,为善端着两个糙米窝窝头敲响了了清的房门:“了清,为师有话要同你说,你出来一下。”
了清有心装睡,无奈为善和他斗智斗勇多年,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不等他装睡大功开动就摸准他的软肋使劲捅了个洞出来:“你和那个随心的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了清皱眉,心里头纳闷儿,难不成是了慧说漏了嘴,把他被随心扒裤子的羞臊事给抖出来了?
不能啊!了慧虽然贪吃嘴碎可是一向敬他这个师兄,两人约定好的事他一般不会单方面反悔。
除非……
“你也别瞎猜了,是随意跟为师说的。”为善果真对了清了如指掌,他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随意那挨千刀的!
话都从随意那里流出来了,任他再是扮痴装睡也无济于事。
房门打开,了清耷拉着脑袋站在房里,声音微不可闻:“师父……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为善径自端着窝窝头在院子里坐下,示意了清过来吃饭,“那个随心可是方丈破例收上来的俗家弟子,人家家里家财万贯,听说皇城里还有贵人做靠山你惹不起的,以后再起争执你尽量躲着点儿,别没头没脑往麻烦上撞。”
唉?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为善叹了口气,心里头惭愧:“我答应过你爹要好好照顾你,都怪师父在这罗成寺人微言轻护不住你。以前是随意,现在又来了随心,不论拌嘴还是动起手来你一个人终归是不敌。”
听师父这话头儿随意是来他跟前告状来了,告状的内容只是关于拌嘴动手?
“所以啊,为师想了一整天,觉得你还是下山去历练历练的好,也算是躲躲灾难。晚饭前我去找了方丈提起这事儿,方丈他同意了。”为善的一张脸落在昏暗的烛光里像是层沟壑纵横的枯树皮,干巴得厉害。
师父是真的老了,临老了还不忘为他操心。
下山历练历练也好,一来静静心,二来除除杂念,毕竟师父一直希望他悟透佛理勘破大道。
了清上前握住为善干瘦的手腕子,心里头一阵酸涩:“徒儿都听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