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死雾的前兆
    晨曦教堂, 凉廊旁。
    “怎么又是的阴霾天？我晾的袜子都快一周了还没晒干！”
    “哎，镇上的马车都停了，说是视野不好容易撞到行人……看来今天又得步行去买菜了……”
    “这天光起雾又不下雨, 真叫人郁闷。要是下场雨, 雾气反而能消散不少。”
    修女们三三两两地从凉廊上经过，无不在抱怨接连几日的差劲天气。
    老修女艾玛则坐在凉廊一侧的台阶上兀自叹息：
    “哎，西格那孩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真叫人担心……”
    自小西格失踪起, 艾玛一直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路过的修女们都在窃窃私语, 嬷嬷连头上的白发都多冒了几茬。
    “艾玛嬷嬷，艾玛嬷嬷！我在神官大人的窗台上找到了这个, 上面写着请您签收！”
    红瞳的小修女克里斯缇娜捏着一片树皮纹理的信封, 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到艾玛跟前。
    “老头子的窗台……难道是垃圾邮件么……”
    尽管艾玛对信件并没有太大兴趣, 但她还是讷讷地接过信封。
    封口处蜂蜜般金黄透明的火漆蜡雕刻着白荆树的形状，令艾玛嬷嬷眼前一亮。
    “这白荆树，是来自南方博卡纳大森林的「大地之母」尚缇雅大人的印记……尚缇雅大人为什么会给我写信？”
    艾玛疑惑地拆开深棕色信封，阅读起里头的信件。
    读着读着，她久久紧锁着的眉头, 终于渐渐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西格现在，回到了他母亲的故乡那里……”
    艾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宠溺地扶了抚克里斯缇娜的脑袋。
    “谢谢你，小缇娜。有了你送来的这封信，嬷嬷总算安心多了。”
    克里斯缇娜擡起另只手, 又向艾玛递出一张白信封：
    “对了, 艾玛嬷嬷，这是我在神官大人的窗台上找到的另一封信件。但是, 我看不懂上面的收件人姓名。”
    “这回恐怕真是垃圾邮件了。”
    艾玛嘟囔着接过信封。
    只见收件人那栏，细细雕刻着一行烫金小字。
    每一个字母艾玛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组成了她完全读不懂的单词。比起姓名，这更像是一段拗口至极的咒语。
    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这恐怕是谁的假名。但到底是哪位人才会给自己起这样的假名……
    封口的火漆蜡似乎并没有粘牢。
    艾玛嬷嬷正思索着自己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时，信封中的牛皮纸忽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小缇娜眼疾手快地弯腰捡起信纸——
    “尊敬的作者老师，非常感谢您的投稿。”
    “很遗憾，您的作品尚未达到本社出版要求。详情为：文章整体有待改进丶文笔有待改进丶大纲有待改进……请继续努力哦！——朝日镇阳光出版社编辑。”
    克里斯缇娜字正腔圆的声音回响在凉廊里。
    “哦，我想起来了！”
    艾玛嬷嬷灵光一现，默默将小缇娜递来的信纸塞回白信封里。
    “这串又怪又长的单词，是那老头子的笔名来着……”
    *****
    达柯尔港，码头。
    “说是等雾散了再下船，没想到大中午浓雾还没散……”
    “很可惜，我得继续完成旅行药师的事业，等不到雾散，就先走一步了。朝日镇的大家，还在等着我新研制的‘覆原魔药’呢！”
    眯眯眼的金发学者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栈桥旁向甲板上的圣女道别。
    偌大的圣蜜思特菈号上，银发的圣女小姐正坐在右舷边，相当大胆地将两条腿挂在船外，一边晃腿，一边朝学者挥手：
    “可惜奥雷布那家夥睡得太沈，送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有缘再会咯，杰森！”
    “小姐，魔王大人他刚恢覆魔力不久，这两天肯定兴奋坏了。您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是啊……他昨晚因为把控不住自己的魔力，洗澡的时候把整个浴室都冻成冰窖了，被船长先生逼着打扫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把碎冰清理干净。”约娜扶额叹息。
    “哦哦，难怪我昨晚在船舱里看书时，总感觉脚底下格外凉快……看来，魔王大人在治好『万法衰竭』之后，还得花不少功夫恢覆以前的施法手感。”
    杰森话锋一转，擡头问约娜。
    “说起来，小姐，你们真不打算回朝日镇了？”
    约娜点头：“是啊。尚缇雅的信我们已经送到，艾玛嬷嬷她们知道小西格现在在他母亲的故乡，我们自然也没必要回朝日镇替他报平安了。”
    杰森：“可是，魔王大人的眷族们还在等待着他回到魔王城吧？还有晨曦教会的神官大人，小姐您一直不回去，您的父亲不会担心您么？”
    “我还不想……”约娜欲言又止。
    对了，杰森他并不知晓神官的手稿，以及晨曦圣女的诅咒……
    假如他们就这样回朝日镇，等待他们的，将是『分离』亦或『受刑』二挑一的抉择。
    约娜哪边都不选，她只想和奥雷布逃得越远越好。
    不过，约娜明白，向杰森坦白真相只会徒增他的担忧。她并不愿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递到别人身上，于是压低声音，故作玄虚地回答道：
    “这是我和奥雷布之间的秘密。”
    “秘密？”
    杰森先是一楞，随后会意地轻笑一声，对约娜比划出OK的手势。
    “好吧，我确实不该干涉你们私人的决定。恕我冒犯了，小姐。”
    “还是杰森善解人意。”
    ——还是杰森好骗，一句话就忽悠过去了。
    “小姐过誉了，我懂您的意思。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请务必和魔王大人玩得开心。”
    杰森微笑着向约娜屈身行礼，仿佛一位接待情侣入住的高级旅店侍者。
    圣女小姐头一回见这家夥这么诚恳，慌忙摆手：
    “不不不，什么一个月！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
    “约娜小姐，不必害羞，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么一天的。我很看好你们的未来哦！”
    杰森自我感动地朝约娜挤眉弄眼一番，随后头也不回地拎包就走，边走还边长叹道：
    “唉~年轻就是好哇~过完万圣度蜜月~”
    学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浓雾里。
    “喂，杰森，站住！回来！你给我把话讲清楚！！”
    *****
    “约娜，中午好……哈啊……”
    伴随着一声慵懒又困倦的哈欠，熟悉的低沈嗓音从背后飘来。
    “中午——”
    约娜转过头去，打到一半的招呼哽在了喉咙里。
    “呃……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奥雷布？”
    只见我们的魔王大人顶着一头如鸟窝般蓬乱的黑发，一对缺了半根的黑角仿佛两只嗷嗷待哺的幼鸦，恰好与他咕咕作响的肚子相呼应。
    奥雷布一边捂着胃，一边小声嘀咕：“睡觉的时候，被自己电的……”
    好吧，意料之中。
    约娜叹了口气，嘿咻一下蹦回甲板上。
    “稍微等我一下，奥雷布。”
    不一会儿，她从客舱里带出一只巴掌大的方木盒。圣女抱着那盒子，站在魔王大人背后，试着擡手比划两下。
    “蹲下，奥雷布，你太高了。”
    她按住奥雷布的肩膀，把他使劲儿往下压。
    “？”
    虽然没明白圣女想做些什么，但魔王大人还是听话地乖乖蹲下。
    好像又有些太矮了……
    约娜左看右看，最终决定坐在船头的台阶上。
    紧接着，我们的圣女小姐从木盒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猪鬃发梳，慢慢捋起魔王的一缕乱发，然后……
    “嗷——痛痛痛痛！汝在做什么！？”魔王大人发出今日第一声响亮又标准的痛呼。
    啪嗒。
    约娜忽然感到指尖一阵发麻，右手里的发梳条件反射地弹了出去。
    “哎呦！我想给你梳个头而已，你干嘛电我呀！”圣女小姐捂住被电流灼痛的手指，不满地抱怨道。
    魔王大人光速滑跪：“对不起对不起！吾…吾控制不住吾自己……！”
    约娜看他这副手忙脚乱面红耳赤的模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别道歉了。”她轻轻拍拍魔王的脑袋，“按照《百药秘典》里说的，多做几次屏息，能有效缓解魔力失控。”
    奥雷布听了，慌忙捂上口鼻，敛神屏气，头顶上劈啪作响的雷光果真逐渐消失了。
    趁着魔王还没漏气，约娜赶紧捡回发梳，继续刚才的顺毛工作。
    “唔唔唔！唔唔唔唔！”
    ——痛死了啊！稍微轻点！
    “别叫，已经最轻了。都怪奥雷布的头发太乱，你老实说，洗头的时候有没有偷懒？”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吾每天都有好好洗头，都是魔力外溢的锅！
    “好好好，都怪魔力外溢……老天，你这头发自来卷得也太厉害，我要是你，每天早晨起床梳头都会崩溃。”
    “唔，唔唔唔唔……”
    ——不行，约娜，吾快要憋不住气了……
    “憋不住就喘口气啊喂！”
    “呼啊——”
    魔王大人松开手，大口喘着粗气。所幸，他头顶那圈劈里啪啦的电光并没有再次出现。
    “看吧，我说憋气还是挺有用的。”约娜沾沾自喜道。
    身下的魔王哽了一下。
    “你怎么了？”约娜敏锐地注意到了奥雷布的异样，手头上的动作不禁放慢了几分。
    奥雷布低吟了片刻：“唔……约娜，吾在想，汝费尽艰辛祓除吾体内的『万法衰竭』，真的值得吗？”
    约娜一怔：“你又在瞎说什么傻话了，大魔王？”
    “自从吾喝下魔药以后，吾的魔力，似乎一直在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前几天，因为吾走过的路面结了冰，害得吉瑞米先生摔个大马趴也好；昨晚洗澡时，把船上的浴室冻成冰库的事也好；还有刚刚汝替吾梳头时，吾电到了汝的手……”
    ——咣叽！
    约娜擡手，狠狠给奥雷布的脑壳来了一记手刀。
    “？？？”
    魔王大人抱着脑袋，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击给打懵了。
    “这下，你刚刚电我的事儿算是扯平了，可以吧？”约娜气鼓鼓地说道。
    “可是……”
    “别总想着什么值得不值得。这条旅途是我自己选择的，既然走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更何况——”
    约娜搁下木梳，站起身来走到奥雷布跟前，擡手托起他的脸蛋。
    “更何况，你的魔力还有一个其他法术永远无法替代的用途……用来保护我。”
    浅笑着的碧蓝色瞳孔中，倒影出魔王大人错愕的面庞。约娜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那天在爱斯华兹岛……谢谢你，从香槟塔下救了我。”
    “接下来的旅途中，还麻烦你这只法力高强的大乌鸦，不吝展开翅膀，庇护我这只顽皮的小白鸽咯~”
    “……吾才不是乌鸦。”
    奥雷布嘟哝一声，没有再接话。
    但约娜却察觉到，魔王的嘴角，难得地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很少见你这样笑耶。”
    “有…有吗？”
    *****
    费尽一番九牛二虎之力，奥雷布的头发总算恢覆了点原本的模样。约娜这才满意地收起梳妆盒。
    “那么，既然魔王大人刚才肚子都响了，咱们也该先下船觅食啦。这回我一定要尝尝，杰森之前心心念念的金枪鱼鞑靼！”
    虽然约娜也没吃过，但光是听听名字，她就感觉哈喇子快要掉下来了。
    “说起来，杰森已经走了吗？”
    奥雷布左顾右盼，都没见着那个浅金色的身影。
    “是啊，那家夥急着要去赶集市，雾还没散就带着他那一大包裹魔药下船了。不过……”
    约娜说着，向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奶白色的雾气依旧迷蒙遮蔽，视野较方才丝毫没有清晰半分，寒气反倒更加汹涌。
    “现在看来，他提前走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我只感觉，这场雾似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