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香芹丶鼠尾草丶迷叠香（Ⅰ）
九月的清晨。
老神官坐在教堂后院的法桐树下吐着烟圈。
每当法桐的绿叶泛起些许金黄，每当嬉笑着路过的唱诗班孩子们身上多了件披肩，每当老神官大清早的坐在教堂后院百无聊赖地吐着烟圈，这时候，你就知道，秋天迫在眉睫了。
对于大部分信徒来说，秋天并不是个好兆头。它是由「骸骨之主」米尔库掌管的季节，与晨曦教会的教义相悖，它象征着雕零丶象征着腐朽丶象征着死亡。
但同时，它也带来了丰收与市集。
与秋天一同来到朝日镇的，是那些异乡的旅商们。他们驾驭着大大小小的马车，满载着异宝奇珍，历经颠沛流离抵达此处，只为赶上初秋的第一回早集。
同样去赶初秋的第一回早集的，还有——
“老爹，我和奥奥出发了！”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老神官的思绪，一抹耀眼的银白闯入他的视野。
约娜身着朴素的修女服，肩披敞口亚麻斗篷，脚踩一双旧布鞋，胸前挂着刻有「晨曦之主」徽记的项链，一手向他挥手道别，另一只手牵着名为“奥奥”的大黑羊。
奥奥……看来，他的好女儿没能遗传到自己优秀的起名细胞。老神官心想。
“老爹，你发什么呆呢！”约娜的嗓门又提高了几分，“我在问你，待会儿去集市，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带的东西。”
老神官不慌不忙地敲了敲烟斗：
“烟草，快用完了。”
“你就不能少抽一些……而且，那种东西，麻烦你自己去买啊！”
“为什么？小约娜明明已经成年了吧？”老顽童无辜地眨眨眼睛。
“我可不想在镇民中竖立‘帮爸爸买烟’的冤种形象……”
当然，我们的圣女约娜最终没能拗得过固执的老父亲，只能认命地拎着加上烟草的购物清单，牵着“奥奥”前往朝日镇早市。
*****
“呼……总算能喘口气了。”
奥雷布刚踏进一条幽僻小巷，便急不可耐地变回了原来的形态。
“当小山羊就这么委屈你吗，大魔王？”
“不是委屈，是太消耗魔力了。”
奥雷布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
“我们魔族信仰的是「风暴女神」塔罗丝大人，而变身类法术则是由「幻术之神」莱拉所掌管。这种不属于我们本源信仰的法术，连续使用起来真叫人吃不消……”
奥雷布说的不错。魔力是与生俱来的，而法术则来源于有智慧生命对神灵的信仰程度。一个人能学习何种法术，由他所信仰的神祇来决定。
一般来说，人类术士或教会信徒一生只会信仰一位神。也有术士或狂信徒为了追求超凡，同时信仰好几位神明，但他们的末路基本上都是在混沌与疯狂中痛苦死去。
一些魔法天赋高强的类人种族，可能会学习本源信仰以外的法术，但使用起来也要消耗成倍的魔力——例如大魔王每次变成山羊以后，都需要吨吨吨狂灌补魔药。
顺带一提，实际上，绝大多数平民是没有明确信仰的。这也是为什么，朝日镇的普通镇民们不会使用魔法。
“你可稍微长点心吧，大魔王。要是被人认出身份来，你和我圣女姐姐到时候都得被送上火刑架！”约娜说着，比了个刀抹脖子的手势吓唬奥雷布。
“圣女……姐姐？”奥雷布头顶冒汗，“我已经189岁了哦？”
此时，刚过完成人礼没两个月的圣女姐姐：？？？
见约娜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好心的魔王弟弟又补充道：“要是不信的话，待会儿回城，我给你看看我的出生证明。上面还有前代魔王的亲笔签名，带到黑市上没准还能卖个好价……”
“不必了，我信我信。”
虽然知道魔族的寿命不能同人类一概而论，但实在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而且，谁会在黑市上卖自己的出生证明啊！
正当约娜准备大声吐槽的时候，不远处的巷口传来嘈杂的争执声。
“抱歉，规定就是规定。没有王国的行商证明，外乡人不得擅自进入朝日镇市集摆摊盈利。”
约娜认得那个声音，是镇上的守卫叔叔。
“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介贫穷的旅行药师。您说没有行商证明就不准摆摊，可我不摆摊，又哪来的钱买行商证明呢？”
与守卫针锋相对的，是一个柔和稳重丶慢条斯理的男声。
约娜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斯文奸商的形象。她向声音的来处探出头去，果不其然——
说话人的背影瘦瘦高高，一头浅金色的长发用丝带优雅地束在脑后，身上披着一件长得快拖到地上的藏青色魔法袍，烫得垂感十足，配合他的言行举止来看，甚至有几分贵族巫师的味道在。
“我看你这身可不像没钱的样子。”守卫将信将疑，“况且，我们朝日镇有晨曦教会和洛珊达大人的庇佑，根本不需要你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魔药。”
“先生此言差矣！我们的主神——「奥术之母」蜜思特菈所追求的魔药，可拥有远不止疗伤治病那么简单的功效。它可以与「骸骨之主」米尔库的诅咒相抗衡，甚至能达到永生……”
“好了好了，你再这样散播异教，我可要叫晨曦教会的老神官过来治你了。”
“先生，您再考虑一下——”
金发男人发出不甘心的哀求，但守卫叔叔只是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随后关上商人入口的大门。
那男人叹了口气，又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沮丧地转过身。
“糟糕，他往巷子这里走了！”
约娜赶忙扯下肩膀上的亚麻斗篷，眼疾手快地盖在奥雷布头上，将他头顶那对羊角裹个结实。
“你做什……”大魔王挣扎起来。
“嘘——你想上火刑架被做成烧烤吗？”约娜握紧拳头咣叽对着他的脑袋狠捶一下。
“哦呀？美丽的修女小姐与英俊的魔族先生，真想不到，会在这种幽僻小巷里偶遇这样的组合。”
声音从头顶传来，争执中的一人一魔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紧张地望着来者。
男人的五官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眯着，看起来既和善又城府莫测。那身长得几乎拖到地上的魔法袍上也挂满了稀奇古怪的小配饰，约娜感觉，他就差把“巫师”俩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约娜将左手藏在身后，暗戳戳地酝酿着『圣光术』，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们的身份的？”
“我无意冒犯您的信仰，小姐。不过，您可有听说过「奥术之母」蜜思特菈吗？任何细节，都无法瞒过蜜思特菈的『秘法之眼』——也包括小姐您现在想对着我的脑袋来的那发『圣光术』。”
……令人火大的家夥！约娜在心里大骂。
她只得老老实实收起左手的法术，皱着眉头问男人：“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男人眉毛一扬，“小姐，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并没有敲诈勒索你们的意思！或许，我们可以先去附近的酒馆坐坐，交个朋友？”
*****
早晨的酒馆并没有什么来客，加之今天是秋市首日，镇民们大多都忙着去赶集，偌大的酒馆显得更为冷清。
“不瞒你们说，朝日镇的葡萄汁在海外也是相当有名的。遥想我当年还在学院里的时候，就曾从书卷中略知一二，如今见到真货，果然名不虚传！”
金发男子举着酒杯，向对面的小圣女和裹着亚麻头巾的大魔王致意。
“二位不来一点吗？”
“不了，我们……我们俩都还没成年，喝不了一点。”约娜撒谎道。
“哎呀！小姐您没有成年我毫不意外，可您身边的先生怎么看都已经超过一百岁了呀。”
什……！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而且我看上去有那么幼稚吗！
约娜清清嗓子，平覆了一下额前凸起的青筋，强颜微笑：“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该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了。”
“杰森。”男人抿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回答，“我的名字是杰森，如你所见，一个普通的旅行药师。我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名为蜜思特菈魔法学院的地方。”
蜜思特菈魔法学院……这个词汇对约娜来说并不陌生，她经常在老爹的藏书中读到过。
水丶火丶气，有关三象元素的法术是一个合格的古典派术士必须掌握的技能，这也是为什么古典派术士常被称为三象术士。
而蜜思特菈魔法学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盛产古典派术士的大型培育园。
至于为什么这个地点会频繁出现在老神官的藏书里……
那是因为它几乎包揽了所有校园系言情小说的背景舞台！
只要男女主角中有一个是古典派术士，那么恭喜你，这篇故事百分之百发生在大名鼎鼎的蜜思特菈魔法学院！
老实说，约娜在童年时，也曾对该学院充满过天真的幻想，但到了后来，天天见丶年年见，她也早就对这位言情小说常客感到厌倦了。
呵……没想到居然会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蜜思特菈学院的学生……
约娜感觉，自己的脚指头已经能抠出一整座魔王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