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潜
江亭夜好像并没有对夏宜荷临时提出的请求感到意外，听到她的话之后他第一反应是看向涂岚，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才点头应声， “好，我跟她一起去。”
能跟江亭夜在涂家之外的地方接触是难得的机会，虽然不知道夏宜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涂岚还是配合她的话跟着江亭夜一起走了。
莫峻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夏宜荷回来，在这期间也已经将情绪调整好了，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下来才能不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论是她有意给涂岚安排相亲，还是让涂岚多跟江亭夜相处，除了背后的打算外，很大一部分也是做给他看的。
可能是为了检测和确认他的感情，也可能是为了逼出他回国的真正意图。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自乱阵脚。
所以夏宜荷回来后，莫峻没有出声询问任何事，看起来神情无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忍不住带上了玩味， “我先去公司了，”莫峻唇角挂笑， “不是说有事需要我处理吗”
“跟刚回国那会儿比起来，你现在心态好了很多。”夏宜荷不咸不淡地对着他的背影说，毫无感情的夸赞之后是带着笑意的幸灾乐祸， “看来你不担心她继续查莫管家的事了”
莫峻脚下的步伐没停，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这个节骨眼说这句话的深意，她是在告诉他涂岚还在继续调查。
走到门前擡手握住门把手，莫峻在离开前转头对夏宜荷笑道: “她最近应该更好奇魏叔的下落吧。”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上，脸上的笑意都不见底，谁也不打算退步，就跟最初见面时一样互相看不上对方。
这也是他们始终无法长久合作的根本原因。
从各个层面上来说，他们真的太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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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涂岚全程将目光平视前方，完全没看正在开车的江亭夜一眼。
无法说话是她能保持沈默最好的保护罩，可以让她留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并不迟钝，昨天从夏易祁那里知道十七年前涂家发生了凶杀案时她就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联系——
十七年前她七岁，正好是涂峋所说她意外落水发烧失声的时候，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落过水，连凶杀案也毫无印象。
之前她还可以用小时候的记忆本就模糊来说服自己，但凶杀案不管怎么说都应该会有印象才对，一点不记得未免太反常了。
尽管不能立马下定论说落水意外和凶杀案有关系，但她还是决定亲自回老宅一趟，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这才是她提出回老宅的真实目的。
大概夏宜荷也是看穿了她的意图才让江亭夜陪她一起，想观察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之类的。
他是心理医生，如果她产生应激反应了，有他在身边也算是有个保障。
但她忘了，夏宜荷从来都不会那么简单地为了她好。
他们都忽略了这一点，毫无准备地驶入一片新的迷雾之中。
初冬的天气已经挂上寒意，头顶的天空灰沈沈的。
到达涂家老宅有人替他们开了大门，江亭夜扫了眼值班室，发现里面的监控屏幕都是黑的，那人解释道: “老宅一直闲置着，监控早就停掉了，有人守着大门就行。”
说完他从柜子里掏出钥匙串递给了他们。
涂岚礼貌接下，自从搬家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老宅，时过境迁，转眼间老宅也要重建了，看着眼前熟悉的每个角落，她心底浮起了很多不知名的覆杂情绪。
江亭夜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视线最先被院子里的游泳池吸引。
感受到背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涂岚忍不住转身看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一旁干涸长草的游泳池。
“这个泳池跟现在涂家别墅里那个好像是一样的。”江亭夜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这个细节连涂岚都没发现，哪怕她经常在泳池里待着。
怪不得每次走出主楼看到那片泳池都觉得熟悉，原来是特意按照老宅泳池建的。
他的观察能力还挺厉害的，涂岚默默在心底记下他的这项特质。
她没发现是的，江亭夜也在不经意地转头看她，自然地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两个人没在泳池边停留太久，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了屋内。
废弃家具都被白色防尘布盖住，入目所及全是白色，一切都像被一层不会融化的积雪所覆盖。
有时候记忆也能被盖住，如果积雪不消融，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底下埋藏的回忆到底是什么。
涂岚久久地驻足看着眼前蜿蜒向上的楼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拿出手机打字跟站在自己身旁的江亭夜发了消息。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和夏女士的关系怎么样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想要告诉他什么，江亭夜握紧手机，没有擡眸看向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克制，怕惊扰了她好不容易打开的这道缝隙。
[我曾经在这里害她流产了，她的身体因此受损再也无法生育。]
这行简单的文字背后，是每个睡不着的夜里缠绕着她的噩梦。
那是涂岚十岁的时候，夏宜荷刚怀孕三个月，他们认真备孕了一年才有了这个孩子，所以都格外珍惜。
涂岚对自己将有弟弟妹妹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想法，她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表达，所有感情都很淡漠。
但他们总是担心她会不开心，因此对她格外关爱，像要将未来可能分给另一个孩子的爱全都集中倾注在她身上。
在涂岚的记忆中，夏宜荷那段时间对她真的很好。
她会每天给她梳不同的辫子，每天陪她一起看书，每天带她出门散步。涂岚喜欢游泳，她就会坐在泳池边宠溺地看她在水里玩。
一切美好都在某天戛然而止，那天刚好是涂岚的生日，她们打算下楼跟涂峋一起出门庆祝，可不知道为什么楼梯上有水，涂岚踩到水滑了一下，本能地慌乱张手维持平衡，却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夏宜荷。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尖叫声，摔落声，痛呼声，人们着急跑过来帮忙的脚步声……
等她回过神，看到是的捂着肚子痛苦蜷缩的夏宜荷，以及从她双腿间缓慢流淌的鲜血。
红色血液沿着她白皙的小腿往下流，蜿蜒不断就像她脚下再也走不下去的楼梯。
从那之后，夏宜荷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当初有多爱护她，后面就有多冷淡。
涂岚理解她的所有讨厌与怨恨，毕竟是她害夏宜荷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宝贵孩子，甚至还断送了她未来再生孩子的机会。
这些年涂岚一直生活在无尽的愧疚里，有时候她还挺庆幸夏宜荷没有原谅她的，最起码这样她还能靠着承受她的厌恶来赎罪。
至于现在为什么突然把这件事告诉江亭夜——
因为这是她回到老宅之后，所能想起的唯一一件困住她的往事。
涂岚仰头望着眼前的楼梯，仿佛透过与夏宜荷冷漠相处一年又一年的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不小心脚滑后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女孩。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留在原地没能走下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
恍惚中响起一道低磁轻柔的嗓音，像是在对现在的她说，也对过去的那个孩子说。
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离开吧。
“我相信你已经充分表达了歉意，也知道你心底的愧疚有多深。”
所以她在处理自己对莫峻的愧疚才会那么难受，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愧疚这种感觉有多沈重。
不管用哪种方式都是徒劳，愧疚是从心底生根的，每长一根枝桠都戳在内心深处，比起获得别人的原谅来说，更难是自己的原谅自己。
但既然她将这件事告诉他，说明她是相信他的。
“涂岚，你要不要试着继续相信我”江亭夜忽然问她。
循声回神跟他对视上，涂岚的目光渐渐恢覆了聚焦。
“如果你相信我，希望你能告诉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空洞而无用。看来他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同，涂岚移开视线打算离开。
江亭夜及时伸手拉住了她。
拉住了再一次将过去那个孩子遗留在原地的她。
“能够压垮一个人不是事，而是面对事的情绪。当你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时，你就已经被自己困住了。”
“世上没有神规定对与错，是你自己将错揽在了身上。但哪怕是揽错困住自己这件事也一样，绝对不是你的错。”
“并不是所有事都要评判一个对错，一直以来你都在承担事情的责任，这就够了。”
“相信我，这样一定足够让你原谅自己了。”
他说的每个字都是那么认真，莫名有信服力。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总是下意识逃避“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究其根本，无法原谅她的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
涂岚打算试着相信江亭夜说的话，真诚对自己说一声， “这不是我的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就像有魔法，让她心底积郁的重负第一次松懈了一些。
再次望向蜿蜒的楼梯时，她仿佛看到那个孩子终于迈开脚步往下走了一步。
“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次江亭夜一边说着一边收紧手指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离开了。
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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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送她去公司之前，他们在泳池边的长椅坐下。
江亭夜知道现在不适合再聊刚才的事，他有其他的话想问涂岚。
她已经有一些相信他了，他也是时候该继续往前走一步了。
“今天夏夫人提前告诉了我你要来老宅，她说你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所以让我跟你一起来。”江亭夜坦诚道。
跟她在车上想得差不多，涂岚平静点头。
本以为这就是他想说的话了，没想到他突然问， “你还记得十七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凶杀案吗”
涂岚神情微顿，眸色变得更加深重，望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
她并不认为夏宜荷会将这件事告诉江亭夜，他为什么知道凶杀案
可不管她怎么看也分辨不出江亭夜深邃眸底的情绪是什么。
他甚至比她还要认真，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给看穿。
他们就这样紧紧看着彼此，明明离得很近，但却被无数个问题所隔开。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江亭夜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严肃专注地继续往下问——
“你还记得林诗蕓吗”
时间无声，万物沈默。
就在这时，江亭夜注意到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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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乘坐“深海涂蓝号”潜艇，剧情从这章开始下潜啦
这几天晚上整理剧情都是凌晨五六点才睡的，后面的内容有很多波折，大概还有十多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