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江亭夜几乎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回覆了她,一边单手握着手机打字,一边拎起了大衣拿上车钥匙推门离开。
[你在哪我来找你。]
手机轻微的震动仿佛带着温度,涂岚收紧手指,盯着屏幕顿了会儿才垂眸发定位过去。
迎面吹来的风伴随簌簌声飘拂而过,再次擡起头时,她眼前是一片金灿灿的湖面。
夕阳西下,碎光闪耀。
将她放下后莫峻车毫不犹豫地开车驶走了,车辆汇入无尽的车流中。
世界里一切喧嚣的声音都渐渐褪去,涂岚独自坐在桥边长椅上,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平和了,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坐着望向湖面发呆,连时间的流逝都悄然无声。
在路边停好车,江亭夜走下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单薄而孤独的背影。
晚霞湮灭消散,远处黯淡的波光像老旧的画卷,像是将她孤身一人留在时光深处。
他始终坚信她一定知道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是怀着这样的信念走到她身边的,未来也一样会继续试探下去。
在心底提醒完自己后江亭夜才迈开腿走向她,目光扫过她白皙的肩头,他脚下的步伐坚定,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搭在手弯。
在靠近她时,他有意将脚步声放大了些,涂岚听到声响适时转过头。
两个人静默地对视上,江亭夜轻擡起手,将自己的大衣递给了她。
秋天的傍晚温度骤降,在这里吹了好一会儿冷风的她冻得都有些麻木了,所以涂岚没有多加客气,点头致谢,伸手接过了他的大衣披在身上。
除了感受到温度回到身上外,她也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所裹挟,清淡的木质香舒适可靠。
注意到她赤脚踩在地上,白与灰的对比在昏暗中醒目。江亭夜没有在她身边跟着坐下,而是说了声“稍等”后转身回了车上,打开后备箱拿了些什么东西才重新过来。
涂岚披着他的大衣默默转头看着他远去又折返的身影,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一次性拖鞋。
他好像有她所需要的一切,不用她开口,他也会自己发现并主动帮助她。
见此涂岚转回了头,将视线投向眼前平静的湖面,希望能平覆自己心底没由来被激起的涟漪。
没过多久江亭夜就走到了她身前,他礼貌地低垂下视线,半蹲着将拖鞋放在她脚边。
她正打算快速穿上拖鞋,下一秒他忽然出声道: “脚后跟磨破了。”
听到他手里撕开创可贴的声音,涂岚不自觉绷紧了后背,由于穿着裙子不方便弯腰自己贴,此时一切都是那么被动。
在伸手触上她的脚踝之前,江亭夜轻声启唇, “失礼了。”
低磁的嗓音入耳,涂岚下意识缩了下脚,再然后,脚踝上多了道轻柔克制的触碰。
创可贴覆住脚后跟隐隐发疼的伤口,一切触感都变得清晰,她能感受到他用指腹抚平创可贴边角的动作。
心底的某一处好像也被轻柔地覆住了。
贴另一只脚时她适应了一些,松开握紧的手低头看着他的动作。
男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压得低,未曾擡起过一瞬,绅士礼貌,丝毫没有越线。
手上的动作也是非必要不会多碰一个地方,等仔细贴好创可贴后,江亭夜低垂着视线迅速站直了身子。
涂岚也随之伸脚穿上他放在一边的拖鞋,顺手将随意散在椅子上的裙角往自己这边理了理。
两个人总算肩并肩坐下了。
耳边只剩风声,湖面上的倒影隐隐绰绰。
她想过他会问什么问题,比如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比如问她遇到了什么事,比如问她现在情绪怎么样……
但江亭夜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 “你为什么会联系我”
刚放下没多久的陌生感觉又重新浮上心头,涂岚有种他的手好像还抓在自己脚踝上的错觉,让她不自在,让她想退缩。
但越是想逃避时她反而越是会逼迫自己直面,涂岚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手机依然放在一边,并没有要打字回答他问题的意思。
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晚风任意吹动着她的发丝,随风飘曳的发梢扫过她身上他的大衣,眼睫之下他们目光交织。
其实江亭夜在工作中接触过很多沈默的场面,毕竟有时候心理咨询师问出的问题确实会让对方难以很快回答,长时间沈默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一般这时候他都会耐心地等待,用目光鼓励对方慢慢开口。因为他深知,这是打开心扉必不可少的一个阶段。
但此时此刻的沈默是完全不同的,明明提问的人是他,占主导地位是人却更像是她。
涂岚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在分辨他提问的真正意图,因此一直没有回答。
在与她对视的过程中,反倒是江亭夜先明白了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他希望涂岚亲口承认她需要他。
正是因为心中已经有想要的答案,所以才会无法对此刻的沈默保持平常心。
哪怕提醒过自己,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走偏了。理应小心地试探,却大张旗鼓地问了出来。
再对视下去只会暴露得更多,江亭夜率先移开了视线,避开她的目光后才坦然启唇, “我很高兴你会联系我。”
这句话是真的。
路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倏忽亮起,沿桥明亮一片,湖面上又洒下了细碎的光亮。
涂岚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与被需要的程度,在她变得更需要他之前,是时候该往后退一步,理性地看待他所有意创造的“被需要”因子。
不管是精神上的支持,还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太沈溺或者太需要某个人都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想着她径直站起了身,重新换上不合脚的高跟鞋,将身上披着的温暖大衣还了他。
江亭夜没有出声挽留她或者询问她,心照不宣地留在原地继续坐着。
不管发生了什么,如果由他送她回涂家的话,只会让涂家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怀疑。
独自转身打车,坐上回程的出租车时涂岚用私号给江亭夜发了一条消息。
[谢谢。]
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垂眸久久看着这条信息。
车窗外黑夜里的灯光连成流动的光线,一帧一帧在眼前飞速闪过,涂岚想起了傍晚金光闪闪的湖面和虽然凉但轻柔的风,忽然有一点舍不得。
可惜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由冒险之旅还是结束了。
故事总会落幕,她在小时候看安徒生童话时就已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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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家别墅里,看到只身一人回来的莫峻,夏宜荷神情淡漠地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话音诚恳地对涂岚的相亲对象道歉说临时有事改时间再约。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人身上,盯着他漆黑深邃的双眸,夏宜荷终是然地扬唇笑了。
挂断电话后随手将手机扔在一边的沙发上,她双手环胸倚靠着背后的靠枕,仰头打量着他。
仆人们察觉到氛围不对,识趣地自行退下,大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就说你最近怎么那么安静,一点都不像你了。”夏宜荷想起他的前些天乖顺的模样忍不住呵笑出声, “果然,狐狸尾巴还是藏不住的。”
既然都直接挑明了,莫峻也不打算再继续装下去,反正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他想帮忙缓和就能缓和的,两头装乖还挺累的。
他沈默地掀起视线看向她,平淡地点了点头承认今天确实是他把人放走了。
见她刚才那么镇定地打电话给对方道歉改时间,想必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算来算去,他明知不该但还是中了她设下的圈套。
“看来你是打算站在她那边了”将他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帮助她的事全都看在眼底,夏宜荷淡淡出声问,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可是怎么办呢你们没办法站在一边的。”她似笑非笑地肯定道。
莫峻的眸色沈了沈,随即很快被笑意掩盖,眼尾的泪痣也被他脸上好看的笑容牵带着微扬起, “我为什么一定要选边站”
“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当一枚棋子有了野心之后会是怎样的下场。”夏宜荷冷冷出声。
“我当然明白。”他笑着点头,一脸无所谓地轻耸了下肩头, “你们暂时还需要我,难道不是吗”
“毕竟比起你来说,涂岚更相信我。”他唇角的笑容妖冶笃定。
此刻的他才是她熟悉的样子,夏宜荷也大概明白了,其实莫峻从答应回国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这滩浑水他是下定决心要搅了。
但她很好奇, “何必呢”
原本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国外,为什么偏要回来蹚浑水,夏宜荷凌冽的目光无比清醒, “你不要跟我说是为了涂岚,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
“你图的到底是什么”
气氛一时间变得严肃起来,莫峻脸上的笑容依旧,双手插兜轻飘飘来了一句, “夏夫人,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在这种场合谈喜欢格外不合时宜,夏宜荷没忍住还是被逗笑了,笑声清脆响亮,仿佛听到了多么有趣的笑话。
涂岚刚进门听到的就是这样一连串的笑声,夏宜荷眼尖地注意到了她回来的身影,笑着招手示意她过来。
走近之后涂岚才发现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的莫峻,而坐在沙发上的夏宜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用辨认也能感受得到这并不是欢乐的场景,看上去更像是他被单方面嘲笑了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逃跑的事牵连到了他……涂岚不由得多看了莫峻一眼。
要不是知道他的本性是什么,估计夏宜荷也会被他装可怜的演技折服,但她太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了,此时此刻她只想提醒涂岚一句。
“我已经帮你跟相亲对象改时间了,他才是适合你的人。”
“适合”二字她念得格外重,意在强调除了他之外的人都别有所图,希望她能分辨清楚身边的人。
不管是莫峻还是江亭夜,夏宜荷都看不穿他们真正的意图,与所求利益清晰的人相比,他们反而更加危险。
“下次我会派司机送你,莫秘书可以不用去了。”
有野心的棋子夏宜荷不会再用,背叛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毕竟如果闹到要灭口那步,对谁来说都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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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感谢大家的等待!啵啵大家前期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后面剧情应该会快一点,依然是十多万字的小短篇,希望大家看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