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
    南锡中学每年高三都会分火箭班和普通班，按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文理分部各进行分班。
    火箭班只有三十个名额，池樾顺理成章升入火箭班，他无论是月考还是全市大考，从来没有跌出全校前十。
    阮画在高二最后一次考试，考进前150名的大门，分到普通班中的(3)班。
    邢燃在隔壁四班，区诗雨在楼下的(9)班。
    池樾和邢燃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是两个人依然中午晚上依然一起吃晚饭，下课课间也经常瞧见，他俩在教室外的走廊站着说话。
    每天去学校食堂吃饭，区诗雨都会在楼下那层的楼梯转角，等阮画下楼一起。
    在这一点上，四个人倒是行为一致。
    因为区诗雨与邢燃关系好，阮画和池樾在食堂碰面的机会也多。
    在刚过的这个暑假前，阮画暗自庆幸，能够经常和池樾一起吃饭。在亲眼见到池樾和那个女生相处的温馨画面后，再和池樾同坐吃饭，只感觉这是度秒如年的折磨。
    从他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她的心脏便就揪成一团，隐隐抽痛着。
    之前吃饭的时候，区诗雨和阮画的话最多，邢燃喜欢插话和她俩聊天，池樾偶尔会说一两句，全程说话的次数，不会超过一只手掌。
    如今，阮画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在饭桌上保持沈默，安静机械地一口口吃饭。
    区诗雨和邢燃几次挑起话题，阮画都意兴阑珊地说一两句话敷衍过去。
    邢燃不由笑问: “高三这么累吗你们现在话都这么少。”
    区诗雨神情颓废，似痛苦地摇了摇头说: “这两天我回家沾枕头就能睡，我一想这才只是刚开始，我就想哭心疼自己，不知道这一年要怎么才能挺过去。”
    区诗雨说完，阮画感觉其他人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她便也开口说道: “我也是，一轮覆习从高一的书本开始，知识点都很基础，但我高一在玩……”
    阮画说话时看着斜对面的邢燃，说完准备礼貌地看池樾一眼，视线掠过他的瞬间，发现池樾正在专心望着她，应该是在听她讲话。
    阮画心里倏地窒痛了一下，既然不喜欢她，可不可以不要分一丝目光给她。
    让她悸动又满含痛苦。
    她性格就是这么偏执，偏执到根本不讲理。
    强装镇定，阮画收回视线，重新低头吃饭。她想应该冲池樾微笑的，可是她脸颊僵硬，挤不出笑容。
    也许以后，她可以做到。不是说时间会慢慢抹去伤痛吗
    邢燃和区诗雨不会让饭桌上的气氛持续冷下来。
    “以后每天强制性留校晚自习，这件事，你们怎么看”邢燃问道。
    区诗雨抢先说: “我想揍纪明亮。”
    阮画轻叹: “我前两年就在被迫读晚自习。”
    池樾在最后淡淡开口: “我怎么看没用。”
    池樾外表看起来清冷疏离，熟悉后会发现，他这人有时说话很冷幽默。
    以往阮画都会会心一笑，这次她没有任何反应。
    池樾有女朋友，她时刻提醒自己。
    不要再痴心妄想，不想再做自作多情的小丑，更不要有意无意透露出欣赏和好感，就算是朋友间的那种也不可以。
    当然，这些的细微反应，隐于他人注意之外，除了她自己，无人会知晓。
    将餐盘在门口放好，四个人从餐厅大门出来，回教学楼上晚自习。
    不知道今日怎么回事，邢燃没有和区诗雨打闹，一直和池樾同行走着。
    明天就是周五，下午正常放学，没有晚自习。
    今天是找池樾说话最好的机会。
    阮画起初打算，小声让区诗雨把邢燃拉走，但转念一想，偷偷绕弯反而让人误会，不如大大方方当面直接说。
    她目前还做不到，不再喜欢池樾，但至少在行为上，要做到光明磊落。
    反覆犹豫，只会打消勇气，阮画攥紧手指，稍提高声音，冲前面说道: “池樾，我有事想和你说。”
    一气呵成，中途没有打嗝。
    话音刚落，池樾应声转过身，那双幽静寡淡的黑眸，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或者说与她的视线交汇。
    不仅池樾的目光看向她，同行的另外两人也在屏息注视着她，炽热到无法忽视。
    为了避免好友误会，阮画温吞地多加了一句: “我有学习上的事情，想要和池樾说。”
    区诗雨马上说: “行行行，你们说。”
    说着步伐加快，想要拉着邢燃走。邢燃却站在原地不动，拧眉嚷道: “你直接说呗。”发现区诗雨拉着往前走，又扭头对她说。 “不是，你拉我干吗”
    阮画瞬间窘迫到石化，她本来不想被误会，弄得场面尴尬，结果反而更加尴尬了。
    这时，池樾侧身冲邢燃说道: “你们先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向来说话寡淡温润，这句话却说的，听起来有几分霸道，不容置喙的感觉。
    邢燃和区诗雨走远了，原地只剩下她和池樾两个人。
    为了今天要和池樾说的话，阮画这两天上课一直走神。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池樾也没有出声问她，只是往前漫步走着。
    阮画逼着自己僵硬地张嘴， “……池樾，这学期的周末，你还继续……去图书馆学习吗”
    阮画没有立刻等到池樾的问题。
    其实他回不回答，没有那么重要，阮画已经有自己的决定。
    这一个多周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在犹豫这个决定。
    “我妈妈……给我报了一个周日上课的补习班，她交了一学期的钱，交完才回家和我说……”阮画语气中含着深深的无奈，眉梢眼角都是愁容。 “我可能不能再去市图书馆学习了。”
    说完擡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池樾的眼眸深而静像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阮画感觉自己快要坠入他的眼眸中。
    她很想改变自己的说辞，想说:池樾，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去市图书馆学习，我会和我妈妈吵架，让她退掉报名的补习班。
    她依然还喜欢他，恬不知耻地喜欢着别人的男朋友。
    这些天，只要想念池樾，阮画就这样在心里骂自己。
    “谢谢你教我物理。”
    万般的不舍和眷恋，内心成百上千的挣扎，最后还是化为告别的感谢语。
    阮画真诚地说道: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在五六百那里徘徊，物理依然是我……翻不过去的一座山，谢谢你，池樾。”
    你拯救了我。
    这是阮画的心里话，但是说出口太肉麻，不合适，她在心里默默补上。
    时间像漏水但被拧紧的水龙头，水珠缓缓地一下下滴落，它将时间拉扯的分外漫长。
    并肩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条路边最后一棵天竺桂即将擦身而过，阮画听见池樾清润低醇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不用谢我，你也在阅读方面，启发了我很多。”池樾的回答得体又礼貌，清冷中总是含着温柔，像被阳光照拂的冷玉。 “你的进步是因为你个人的努力，或许和我有关系，但关系不大。”
    阮画下意识弯起唇角，她习惯在池樾面前微笑。
    因为她喜欢他，也因为他是一个有良好教养散发着魅力的人。
    转眼间走到楼层走廊处，之前和池樾单独走在校园中，总是暗自窃喜又惴惴不安，害怕被人传出流言蜚语。
    现在知道他有女朋友，内心煎熬痛苦却不再担心被人看到，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同学关系。
    阮画也解释不清心理变化，大概是心存幻想和心如死灰的心境变化吧。
    “池樾，你能等我半分钟吗”在分别前，阮画率先说道。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池樾恍如楞了下，答应说“好”。
    阮画飞快地沿着走廊，迈步跑回教室。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仪表，也无所谓了。
    反正池樾不喜欢普通平凡的她。
    池樾信守承诺，等在刚刚说话的原处。
    阮画的气息还没有喘匀，便径直将手中还套着包装的牛皮笔记本，递给面前的池樾。
    “你说的话很谦虚礼貌，但是我知道，你对我的帮助到底有多大。言语上表达我的感谢，好像太过单薄，所以我想送你一个小小的礼物，否则我总感觉我欠你一个人情没还。”阮画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从容，也将话说的无懈可击。 “因为你应该能懂，我的成绩提高，对我有多重要，尤其是……面对我妈的时候。”
    被妈妈在学校打骂的那个槛，阮画已经迈了过去。
    她已经能够风轻云淡地谈起这件事。
    当然她也不愿反覆谈及，但是为了让池樾收下这个礼物，她不得不再次在他面前谈起。
    果然，池樾收下了她的礼物。
    池樾接过笔记本，清秀眉眼中凝着真挚的承诺。
    “谢谢，我会好好使用这个本子。”
    阮画微笑着点头，告别后转身一步步走向班级教室。
    池樾，笔记本你收下了，我就当还上了你的人情。就算我知道你的人情，一个笔记本还不上。
    但是我就当作我还上了。
    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再也没有一丝超过最普通同学的纠葛。
    背对着池樾的方向，阮画努力让脸颊的笑容上扬，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前就慢慢变得模糊。
    晚自习放学，阮父开车到校门口接阮画回家，阮母要回医院一趟，所以也在车上。
    阮画坐在后座，沈默着望着窗外，听父母在前面聊天。
    父母说话间隙，阮画忽然插话说道: “妈，你能帮我报个周末上的补习班吗物理或者数学英语都可以。”
    只要是周末上的补习班都可以。
    阮母略感到惊讶， “好啊，暑假我就有这个打算，但怕你觉得累就没提。”
    阮画从小就抗拒补习班，每次阮母提上补习班，母女都要吵架。
    “不要周六上课的，我要写作业。”阮画转头继续看向窗外，声音沈沈的，像浸过一层水汽。 “要周日上午上课的，需要早起也没关系。”
    阮母欣慰地笑着应道: “好，妈妈知道了。”
    夜晚路边的霓虹灯，透过斑驳的车窗玻璃，打在女孩的脸上。
    光影浮过青春娟好的脸庞时，无声地淌下了晶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