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
唐八宝刚穿过来时,就见含笑多番表现,想邀得圣宠,可自从自个儿上回帮她教训过晋含玉,出宫又替含笑的娘撑腰,她就不曾再动过邀宠的心思,只在自己身边照顾妥帖,可见,含笑原不过是想借皇帝的恩宠出人头地,出口恶气。
如今这恶气自己替她出了,她就淡了那种心思。含笑是个通透又孝顺的,何以会认为一辈子圈在这宫里争斗,也见不着娘亲,会是大好事?
担心含笑碍着自己的面子身份不敢拒绝,唐八宝寻来忍冬,打发她去问问含笑的意思。
忍冬一向话少,可心思却是最通透的,去了含笑屋里,自然也不说是太后叫她来问话:“我听太后说,是想将你赐给皇上的,这等事少有人不一口答应的,要是别人早宣扬出去了,你倒好,窝在屋里连门也不出,倒像是不愿意的。”
含笑笑着说道:“忍冬姑姑说笑了,主子对我恩重如山,只要能为主子分忧解难,莫说是这等旁人羡慕尚来不及的大好事,便是赴汤蹈火含笑也愿意。”
“你当真觉得……这是旁人羡慕的大好事?”忍冬立在床前,瞅着那通棉被问她:“你可想好了,做了皇上的人,往后的日子,就算再好的锦被,长年也是冷冰冰的。”
含笑抿着唇,点了点头。
“不对。”蜡烛将含笑的脸照得不甚清晰,忍冬心里却越发亮堂,跟明镜似的。
“你说得不对。”忍冬重覆一遍。
含笑擡起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有些不明白忍冬的意思,笑出几分喜气:“有什么不对?忍冬姑姑,您是宫里老人了,说句实心话,宫女进宫,有几个不想着攀龙附凤,有朝一日能从奴婢变成主子的,我原先本就打过这个主意,我承认。含笑原本不过是丞相府庶女,连长姐的丫鬟也不如,有主子擡举,自然是旁人羡慕的大好事,我娘在府里,也能过得好些,这便是含笑最大的心愿了。”
忍冬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说话:“在这几个丫头里,悬铃稳重,蒹葭细腻,霜降果敢,可你是最知主子心思的。你知主子有意另立新人管理后宫,找到了你头上……你既然当我是老人,我就说一句,你不答应也就罢了,当真为了尽忠报恩,若要答应,就该开开心心的答应,不该让主子瞧出你犹豫,做出不高兴的样子给人看了去,还当是主子委屈了你,若是皇上知道了,咱主子面上也无光,怕要让她与皇上又生嫌隙。你如今不仅不能为主子分忧,反而还要主子为你发愁,你也算是,算是有能耐了。”
没想到忍冬会说出这样一番狠厉话,全然不像平素里温和的性子,含笑楞在当场,话到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到底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
忍冬从含笑住处回来,离珠正向唐八宝汇报霍太妃去找皇上的事。
唐八宝早就注意到,离珠对皇帝叶摇光的事儿很上心,因此那边的动向,一直都是让离珠来留意着。
“皇上如今越发稳重了,听了霍太妃好一通诉苦,只说后宫有太后打理他放心,若是罚了他的人,也一定是有道理的,他若天天管后宫事,谁来管天下事,就用这番说辞,将霍太妃打发了。”离珠说着隐隐有笑意。
唐八宝心里翻了个白眼,倒也觉得叶摇光有了长进,起码没在这种事上,和她擡杠。这说明,叶摇光怕是巴不得她处理了那几个惹是生非的妃子。
离珠说完也没走,忍冬在旁边候着,并没有开口。
唐八宝对忍冬越发满意,她这是碍着离珠在场,不知这事儿说得还是说不得,便等着唐八宝来问话:“含笑那边怎么样了?”
忍冬就将含笑说的话,覆述了一遍。
唐八宝听了,只将四指在那红木桌面上轻叩,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想想,含笑这反应也正常,若主子做了什么决定,自己就算不愿意,还能逆了主子的意不成?还不如往好的方面想,笑着应承下来,这才是宫女奴婢们的长久生存之道。在主子们的心里,体恤下人,那是宽厚,若是不在意这些,莫说是皇帝了,就算是随便赏给个太监,也没什么可说。
一旁的离珠,听得皱眉:“太后信得过含笑?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晋江邻的女儿啊。有一个玉妃已难对付,如今太后为何又要送来一个,这不是遂了晋江邻的心意么?含笑原先刻意接近皇上,也不是一个心思安稳的。”
离珠不过三十几岁,模样生得端庄秀丽,也许是思虑太过,竟显老许多。唐八宝无端生出疑问,过于关心皇帝了些,不知是什么缘由。
按下疑惑,唐八宝笑着说:“离珠姑姑愁得皱纹都有了,可有想过,是,若这两姐妹,不是一条心呢?那不得闹得鸡飞狗跳,晋江邻讨不得好的。”
笑完唐八宝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呀,这一步好招,竟是要舍了。不过也不碍事。”
离珠依然心存疑虑,不知唐八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唐八宝也不解释,只说:“你若不信,哀家与你打个赌。”
翌日一早,唐八宝还在吃早饭,含笑就请安来到了跟前。
唐八宝放下翡翠玉勺,朝离珠抿嘴一笑:“含笑来啦,离珠姑姑,帮哀家把昨夜里拟的懿旨拿来。”
离珠拿了懿旨,站在一旁,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地瞅着含笑。
眼见含笑直挺挺跪了下去:“太后,且听奴婢说完,再决定要不要下旨也不迟。奴婢长姐进宫两年,肚子也不见动静,父亲原想着,皇上不喜欢长姐,便想将奴婢送进宫,奴婢母亲常年被欺负,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奴婢便答应了。
可奴婢是庶女,只能进宫做长姐的丫鬟。长姐不乐意奴婢有朝一日会分宠,会与她平坐,百般刁难奴婢,不让奴婢冒头。直到到了太后跟前,奴婢才得了机会。可太后待奴婢好,替奴婢出头打了玉妃,替奴婢母亲打了管家,奴婢便再也没生出过这些念头,只想一心孝敬太后。父亲三番五次催促,奴婢只以奴婢容貌品行不入皇上眼当理由打发。昨日主子说起此事,奴婢是犹豫了,可并不是不愿为主子分忧,也不是委屈,只是父亲那边,定要交代奴婢做出,做出有损太后与皇上的事情。”
离珠看了唐八宝一眼:“你不愿替你父亲做事,所以才不愿。”
含笑直起身:“是。”
一屋子人等着唐八宝的意见,却见她沈默着拿起玉勺,在碗里舀了半天也不见吃一口。
“噗嗤”唐八宝笑出声,暗恼自己到底没忍住:“离珠这回打赌你可输了,你将那懿旨念给她听听。”
离珠浅浅勾了勾嘴角,露出些许笑来,打开手里的懿旨念道:“晋家庶女,晋氏含笑,秀外慧中,孝顺生母乃是孝,为主分忧乃是忠,深得太后喜爱,赐为木兰乡主。”
含笑跪在地上,埋着头动也不动。
唐八宝用手支着脑袋瞧着她,忍冬笑着催促:“怎么楞着,快接旨啊。”
一双颤巍巍的手伸出来,捧住懿旨,便再也不抖了。含笑擡起头来,噙着泪:“谢太后。只是,主子您不要赶含笑走,让含笑继续伺候您吧。”
唐八宝翘着二郎腿:“谁要赶你走了,但是你这个乡主,也不是白当的。哀家有任务另外交给你。”
含笑这才笑起来,应声道:“哎!”
“别应得这么干脆。”唐八宝脚尖一点,站了起来:“爹是个权臣,等你回家受了封,哀家要让你,不管使什么法子,让他熄了不该有的念头。”
含笑知道,太后这话,是不想对父亲动武,是走的斯文路子:“奴婢的爹,手下门生无数,便是那北凉王晏归辰,也得过他的恩惠。他常以桃李满天下自居,若要让他熄了念头,就得剪掉这些树枝,他怕死,若没了这些助力附庸,就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心思。”
唐八宝点了点头,倒是和她想的一样。晋江邻是当朝丞相,莫说恩荫为官的靠他的裙带关系庇佑,他还是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便是那些通过科考上来的,一样要做他的门生,在后宫又有女儿宠冠后宫,权倾朝野便是如此了。
晋江邻这么膨胀,靠的不就是这些么,那她就一个个给他拔掉。朝廷那边的事,还需和叶摇光从长计议,这后宫妃子的事,倒是让唐八宝想起个人来。
“咱们也不舍近求远了,你们觉着,萧贵人萧瑟,这人怎么样?”唐八宝由着含笑为她梳洗打扮,漫不经心问道。
忍冬一向不愿在这种问题上出头,没有说什么,只等着其他人来答,静静听着。
离珠猜出唐八宝的意图:“瞧着是个规矩的,也有骨气,只是出身低了些。”
“哀家记得,是原先太子府上的绣姑娘。出身低有什么关系,哀家要的就是出身低,背后家族无权无势,才不会赶跑了老虎,又来头熊瞎子。”
季福忠笑着说:“太后说的是,只是奴才瞧着这萧贵人生性淡泊,不像是爱出头的。”
“玉妃闹了这么一档事,让她指认丽嫔和墨贵人的错处,她也没服软,楞是没说一句。若个懦弱怕事的,也就用不着哀家擡举了,咱们且看着吧。”唐八宝收拾妥当:“除了几个禁了足的,其他几个今日可都来请安了?”
季福忠回答道:“来了的,都在外面候着了。”
“走吧,是骡子是马,溜溜便晓。”唐八宝率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