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尽潇洒
“店家, 这小毛驴怎么卖?”
梁域的灰驴心无旁骛地嚼着草,目光呆滞且涣散,直到它面前来了位腰细腿长的公子, 驴子才慢吞吞地擡起脑袋和店家一起瞧向这位公子。
那公子打扮素朴, 一身素净的粗布衣裳难掩其潇洒容色。
在梁域这沙尘之地, 驴子少见这么特别的男人,它嗬呼嗬呼驴叫几声, 有些兴奋。
“公子是从中原来的?”店家看到来人姿容不俗, 颇有兴致地和对方推荐道, “这灰驴脾气倔, 不如旁边的骡子卖得好, 公子要不重新考虑一下?”
“不必了,我就瞧着这驴子顺眼。”江闻夕笑眯眯地擡手摸了一把灰驴。
灰驴不寒而栗,退了半步。
“这驴有名字吗?”江闻夕在驴脑袋上拍了拍, 问。
“公子好雅趣, 我们这边的人平日使唤牲口的时候也只叫它一声驴子, 不会起什么名字的。”店家笑呵呵道。
“很好。”江闻夕满意极了,他顺手搂着这头倔驴, 偏过头叮嘱驴子道, “看你丑得出奇, 灰毛又稀又乍, 我给你取名小白如何?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店家:“……”
驴子似乎很是不满,打着响鼻不愿靠近他了,店家颇为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驴,赔笑道:“公子勿怪, 这驴脾气就这样,要是您觉得不满, 可以买个骡子或是马,我们这儿的马很不错,马种还是那中原的将军们带过来的呢。”
江闻夕本来放松地逗驴玩,一听这话,他下意识地轻眯眼眸,往马厩那里瞧了一眼——那马又矮又挫,哪儿比得上自己使唤过的战马。
而今战事平定,中原与梁域友好交融,边界处的一些小商贩打着当年中原军队的旗号卖东西,恭维着来往的中原人。
可惜太不凑巧了,他盲目吹牛,不知道面前站着的男子便是当年雪兔军的少将军。
“不必了,我这次出来没带多少盘缠。”江闻夕收回目光,笑道,“剩下的那点儿银两还得去梁域安宅呢。”
“而今新帝继位,宽恩旧事,允许邻近部族与中原开商路,不少梁域人都搬去了中原,梁域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店家收了江闻夕的银两,感慨道,“这种去中原的好时候,公子为何会愿意到梁域这边来?”
江闻夕牵起驴子的缰绳,低眉道:“因为中原有我不想见的人。”
店家倏地笑了起来:“公子爱说笑,中原又不是我们梁域,那里地方那么大,有不想见的人躲着便是了,天大地大,难道还能那么不凑巧地遇见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闻夕低声叹息,声音化在风里。
店家说到底也是个梁域人,听不懂太多的中原俗语,他并没有理解江闻夕的意思,正要问呢,就见这位样貌不俗的公子牵着驴子要走了。
可惜灰驴太倔,被扯了绳子,反而僵持在原地不愿动了。
江闻夕友好地瞧了瞧身边的灰驴,问道:“莫非你不喜欢被叫做小白?那叫你景辰如何?”
“京城?”店家不知新帝名讳,只以为是这二字,更奇怪的是,那公子唤了一声那个名字,那驴子好似满意了,喜滋滋地跟着他就走。
江闻夕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可怜了这灰驴,驮着这样一位身样颀长的男子,朝着夕阳的方向徐徐前行。
江闻夕身形摇摇晃晃,两条长腿无处安放,索性盘了膝,顺手薅了一把杂草,一边优哉游哉地编着草蚂蚱,一边吟唱着刚编的诗赋。
那些年打仗的时候,他学会了梁域话,亦通晓此地民俗风情,而今正好来这里隐居,那白景辰就算怀疑他没死,也不会花大功夫来这里寻人的。
江闻夕抱着胳膊,庆幸自己当初的决断。
就算再大度的男子,也不会允许旁人惦记自己的心上人。
江闻夕不信白景辰会放过他,自己当时若是没有狠心棋行险招,而今对方称帝,一定会和他好好算账的。
他犯下那样的罪过,在太子倒台后便彻底没了遮羞布,白景辰甚至都不用亲自派人去查,手底下就会有溜须拍马的人主动送上证据。
他难逃追究,就算苟活,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不如铤而走险,趁着乱局假死逃脱。
江闻夕坐累了,索性牵着驴子来到河边,捏了几颗石子打了会儿水漂。
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灰,欣赏着落日。
若说能成功找到生路,最要紧的便是温宛意赠他的那件金丝软甲。
箭雨落下后,那件软甲真的护住了他性命,他虽被狼狈,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军队中有他的袍泽弟兄,在白景辰急着回京控制局势的时候,昔日的弟兄们佯装处理战场,悄悄把他送了出去。
养病多月,这才好不容易恢覆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逃向梁域。
“白景辰,后来发现我尸体不见了,你有什么头绪吗?”江闻夕得意地拍了拍灰驴,肆意笑出声来,“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和死了的人争,就算你再怨恨我,也没办法在她面前开口了。”
他此生虽然没有荣华富贵的结局,但做过万人敬仰的青阳将军,打过不少胜仗,甚至还和而今的新帝抢过爱人,几次惹得白景辰咬牙切齿,还能全身而退,其实……也无憾了。
说到底,这一生还是称得上“有趣”二字的。
他想,活这一辈子,能潇洒随心,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