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
下了朝, 白景辰便看到太子的脸色差得厉害。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凫垎地龙翻身的事被八百里加急传到朝堂上后,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几日前的钦天监面圣一事, 就算涉及天家威仪不便提起, 但太子生母贞妃当年旧事又会被陛下疑心一次,太子现在做什么都是如履薄冰了。
太子应当是怀疑自己的吧,他也知道。
但偏偏, 无论是钦天监还是凫垎地龙翻身,他都没有派人去引导风向, 对太子皇子血脉的疑惑,也是父皇自己的想法,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思及此,白景辰最后一点良心都用来体贴太子的心情了, 为了避免两人正面遇见,他脚步缓了下来, 免得让自己这个兄长太过失意。
“王爷。”
白景辰突然听到身边的步安良出声唤自己, 而也是这一声呼唤, 竟把前面的太子也给叫住了。
白景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步少尹这是怎么了, 脸色如此不好?”太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步安良本就怀疑太子派人劫走了自家胞妹,如今对方主动一句问询, 却让他本就紧绷的心绪愈发敏感, 像是一根晒干到极致的木柴, 一点儿针锋相对的火星都见不得,一但起了争执, 马上就点着了一样。
白景辰都不用瞧, 就知道步安良经不住太子的诡诈,继续说下去怕是要被抓住把柄了, 于是他出面拉着对方手臂,把人藏在身后道:“兄长倒是好心肠,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情逸致置喙他人他事呢?”
“阿辰怎的如此护短。”太子习惯性地轻眯眼眸,揶揄道,“都不许孤这个兄长替你关心关心属下了吗?难道在你眼里,孤连句问候都显得不怀好意么?”
太子每叫一次“阿辰”白景辰都颇感不适,于是他也刻意恶心对方:“太子哥哥多虑了,怎么会呢,本王只是觉得,哥哥你眼下还是独善其身为好,若还要为本王这个做弟弟的操心,怕是分身乏术了。”
太子悠然叠着手,眯眼看着他笑。
白景辰隐约觉得身后传来些许目光,随即佯装无意瞧了一眼——原来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刘吴风正看着他们二人这边方向。
方才若他被太子激怒起了争执,被刘吴风看在眼里了,回去禀告父皇,父皇怕是要把钦天监那件事与自己联系起来,即便他怎么都没做,也能让简单一件事牵扯到党争上面,只要让父皇有了疑心,太子便能见缝插针地化解一时危机。
“阿辰近日太累了吗,怎么消瘦了。”太子依旧装出一副宽和的兄长模样,但却在说话的时候擡手去摸恒亲王的脸庞。
白景辰被他狠狠吓了一跳,险些下意识地打落他的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意识到这是太子的刻意膈应,这个人就算遭殃也想拉自己下水,心思坏得没法说。
他不想和他演兄友弟恭的戏码,但是又不方便躲闪,所以干脆心一横,擡手抓住对方手腕,强行拉对方离开这显眼的地方。
太子放松地被他扯着走,一边走一边还有闲心回头对步安良说句话,他一擡下巴,像是叫狗似的:“那谁,孤知道你的烦心事。”
步安良本是失魂落魄低头跟着他们往前走,突然听了这一句,突然与心中的猜疑对上了:“果真是你劫走了我胞妹!”
白景辰:“……”
阴沟就明晃晃摆在眼前,总有傻子非要往进跳。
“哦?”太子扬起唇角笑意,倒是有了意外收获,他很快将计就计道,“是阿辰说的吗,不然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你!”步安良咬牙切齿地上前,“为什么要劫走她,她只是个弱女子,哪里妨碍到你了?”
白景辰咽下那口窝火气,回头对步安良道:“他说什么你就信吗。”
可一连找不到胞妹的步安良已经犹如走投无路的困兽,只要有一丁点渺茫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
“孤倒是听手下人说过,是他们顺手接走帮你照顾的,可不关孤的事儿啊。”太子笑得开怀,“要不这样,孤回去帮你问问,等到那天,喊你去接人?”
太子能有这么好心?
步安良就算再冲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犹疑地看向太子,不信任对方的话了:“太子殿下你愿意主动放人?”
太子拍拍恒亲王的手,让对方松开桎梏:“这就得看孤的心情了,到时候孤会派人接你去其他地方,私下里和你谈谈条件……对了,你可别让你家王爷介怀啊。”
此等徒费无益的招数根本不会骗到人的,白景辰颇为无奈地看向太子,从对方带笑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些鄙夷之意,对方就好像在说——恒亲王你手底下的人都是这种货色吗,真真假假都听不出来。
白景辰:“……”
别骂了,你们东宫的狗头谋士也好不到哪里去。
经此一出戏,太子理了理衣袖,像是满足了自己突如其来的趣味似的,知道步安良当真了,也知道给恒亲王添了堵,他就可以愉悦地离开了。
看着太子好兴致的背影,白景辰气得头顶生烟。
早知道就不该靠近此人。
他回过神,果然看到步安良眼眸里的当真,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占理的步安良低声道:“王爷,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无论是不是真的,你都会上钩。”白景辰算是看出来了,也懒得计较对方的过错,他只能就事论事道,“本王可以理解你的焦灼心思,毕竟胞妹不见了这么要紧的事,宁肯信错也不能错过,就算太子诓骗你,难道你就不会去他说的地方了吗?”
丢了妹妹好像丢了脑子的步安良脆弱至极,好在得到恒亲王这番话后,他心中的纠结也没那么厉害了:“王爷能不介怀,属下感激涕零。”
“本王家中也有表妹,若易地而处,丢的是她,本王未尝不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就算知道是坑,也得凑过去看看深浅。”恒亲王安抚他道,“你既知道感激,就别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怪丢人的。”
眼含热泪的步安良:“……”
“这是太子随口使的个离间计,他不就想看本王拆穿他的计谋后‘你不依本王,本王也不答应你’的纠葛场景吗。”恒亲王叹了口气,紧接着说道,“从你主动去问那一刻,我们便落了下风,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应对了。”
步安良也觉得对不住自家王爷,于是他小声道:“那属下还去应约吗?”
“去啊,在此之前只要你胞妹一天没找到,你就得去。”白景辰分析道,“况且眼下情况也不一样了,之前只有我们的人去找,现在东宫那边怕是也要跟着寻人了,若不凑巧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便是威胁你的筹码。”
步安良低下头:“是属下坏事儿了。”
“本王在想太子会做些什么——”白景辰边走边想,“大致有三种可能,第一,太子本来没有找到你胞妹,只是在这里恐吓你,为的就是让你和本王离心,他也不会私下里约你去谈条件。第二,太子今日回去正巧派人找到了你胞妹,私下去约你谈条件,若你去了,就会背叛本王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若你不去,他把你胞妹砍了,让你遗恨终生,这辈子都不愿见到本王。第三,太子根本不知道你胞妹的下落,也懒得派人去寻,所以干脆弄了个假的骗你,声称找到了,而我们这边也误以为找到了,反而叫你胞妹流落险境……总之,他不愁给我们找点儿麻烦。”
因为在乎,所以做兄长的不愿让胞妹置身险境,因为挂念,所以容易被人随意拿捏把柄。
步安良晕头转向地听恒亲王分析了半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他低声赔罪道:“王爷,属下这次是真做蠢事了。”
白景辰当然知道对方会上当,但他也不愿责怪:“不是什么太棘手的事情,等回府后,我们再详谈对策。”
“若太子迟迟不肯出招,才是煎熬。”步安良实在忍不住抹泪,“已经过了很多天了,找不到星然,属下这心一天天都落不在实处。”
“不会由着他拖时间的。”白景辰瞧了瞧步安良眼下的两圈疲惫乌青,安慰他道,“他逼我们,我们何尝不能逼他呢?”
步安良疑惑:“我们难道还可以倒逼太子吗?”
“怎么不能。”白景辰说,“两天内就让邓文郁的人传谣言出去,就说我们已经找到步星然了,太子要是不想废了这步棋,就得快点儿派人找到人来威胁你。要是东宫那边风平浪静,根本没急眼约你出去,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你胞妹的下落,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好,速战速决也是一种对策。”步安良长舒一口气,很快又忍不住问恒亲王,“可是王爷,要是太子和我们都找不到星然该怎么办啊?”
“东宫与本王甚至加上江湖人士都尽力去寻,却连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你觉得是何方神圣,无论朝堂还是江湖翻遍了也找不到的人,你觉得呢?还有必要自欺欺人吗?”白景辰被他磨叽得头疼,实在想好好倒一倒他脑袋里的水了,“你也听邓文郁说了,那段时间暗司的人全都消失,而天底下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众人的,可不就是这神出鬼没的暗司人士吗?”
步安良婆婆妈妈道:“那星然要是暗司中人的话,是不是就一直不会回来了?”
“翻遍天也实在找不到的话……”白景辰招招手,让他凑近听。
步安良如获至宝,马上揣着希冀凑过去,却听他家王爷云淡风轻道——本王大张旗鼓地和你吵一架,再把你揍个半死再丢回府,看她会不会回来心疼你这个便宜兄长。
步安良:“……”
“苦肉计。”白景辰温和一笑,“虽然委屈你,但也有奇效。要是用好了,能解决你们二人间很多麻烦事。”
步安良:“……”
王爷你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