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
趁着温宛意不在房中, 程岑连忙进来鬼鬼祟祟地说道:“王爷高见,老奴问过了,确实如王爷所想, 是外人带坏了咱家表姑娘——姑娘是被江世子护送过来的, 两人路上闲聊了好一会儿,那江世子必然是在表姑娘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所以让姑娘胡思乱想了。”
白景辰把手边那葡萄也搁置到了一边, 这葡萄是给温宛意准备的,虽然再甜, 但他也不愿尝试,甚至看一眼都觉得酸。
“这个江闻夕,一件好事儿不做,成天给本王找不痛快。”他紧接着倒了杯清茗, 捏起杯盏道,“本王是她的表哥, 她一丁半点的异样都瞒不过我的。”
若是在之前发生这种事情, 他一定会让江闻夕吃点儿苦头, 但眼下不比平常, 临战之际,大是大非为先, 个人私怨都得暂且搁到一边。
程岑又问:“那要不要叫人去江世子那里……”
“罢了。”白景辰颇为大度地放过对方, “哪儿能等到他归京呢, 打仗的这段时间这般长,要真能轮到他, 岂不是本王没用?”
程岑揣着袖子笑了笑:“王爷, 皇后娘娘的仪仗也到了行宫,想来已然凤体康健, 不如老奴陪您去问问娘娘的意思?”
白景辰亦有此意。
“之前母后一直病着,本想着养病就不来行宫了,直到行宫生变后,那几位梁域送来的美人死了,母后才有心来行宫,所以,这必然也是心病。”
程岑看着恒亲王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出门去,金线密绣的衣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沐着光的五爪白龙像是下一瞬就要腾飞似的,是那般意气风发,难怪陛下和娘娘都对其偏爱有加。
程岑和蔼地瞧着他家王爷:“王爷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娘娘刚到行宫,老奴便听人说陛下与康国公前后脚地去见娘娘了。”
办事喜欢利索些的恒亲王马上站住脚,他一回头,又问道:“表妹走远了吗?”
程岑估摸道:“应该还未回去,王爷若追,应当是能追上的。”
“走。”白景辰立刻带着程岑去追人,边走边酸溜溜地开口道,“本王莫非还比不上他一个江闻夕?这是一段路的脚程,他江闻夕能带坏表妹,本王就能把表妹哄回来。”
程岑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了半句话:“如何哄姑娘,王爷您……”
会吗。
白景辰微愠:“程岑你什么意思?胆敢瞧不起本王?”
“老奴怎敢有如此想法呢!”程岑佯装惶恐,实则一直带着笑,“老奴只是觉得,王爷您一直以表哥身份自居,这种事情不便和咱们表姑娘详说,哪怕想把她哄回原来的想法,也难啊。”
“再棘手的事情也得去办,再不方便说的,也总得说出第一句问询。”白景辰步伐很快,和他掰扯道理,“是本王大意了,才让他江闻夕抢先了一步,真要比起来,他在温宛意那里能排得上第几?”
“王爷您在温姑娘心中的重要性,世间少有人能相比。”程岑实话实说。
白景辰难得露出一分倨傲的神色:“这是自然。”
“王爷您看,温姑娘并未走多远。”程岑示意前面,同时也信心大增,“老奴等您的好消息!”
白景辰速速整理好衣袖,花孔雀似的端着模样走上前……
程岑欣慰且十分信任地看着他的背影——结果就看到在温姑娘回头的瞬间,他家一往无前的王爷马上收敛了士气,若无其事地在表妹面前聊起了别的。
程岑:“……”
他骇然,脸上笑出的皱纹都僵住了。
到底还是未弱冠的青年,他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皇后那边的太监捏着嗓子来了一句——陛下驾到。
“这段时日委屈皇后了。”皇帝进门先去扶她,二人坐下后,他喜笑颜开地拿了杯茶,“朕知道你不待见那几个梁域送来的美人,所以趁着此次挑战,一起都除去了,朕也是为了你,让你能避开这血腥气,免得沾了晦气。”
皇后只是一笑:“陛下的心意,臣妾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然……如果那梁域美人没有怀上龙嗣,她会更信一点。
“这么多年了,陪着朕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你最善解人意,识大体。”皇帝今日高兴,和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感觉,“朕当年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你有个好儿子,如今夙愿得偿,每每见到景辰都觉得欢喜。”
“还是陛下垂怜,臣妾与阿辰才能至今日。”皇后也笑着,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对他说道,“那年青梅熟时,陛下与臣妾相约玉心亭,还给臣妾起过爱称呢,只是这么多年了,都不见陛下叫上几回。”
“哎呦,你看朕这岁数上来了,一转头就已经记不得了。”老皇帝拍了拍自己额头,懊恼道,“朕给你赔不是,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皇后笑而不语。
她低头摘了护甲,突然缓慢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好像记错了什么。
好在皇帝也不记得事情,连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两人各自端的一副琴瑟和鸣的美满模样,实际夫妻多年,已经到了相敬如宾不相睹的情形,但情意还在,彼此都在对方心里沈甸甸地占着一亩三分地,像个没什么用的吉祥物。
两人接下来又聊了几句,气氛融洽和睦,有些事情还记得,有些事情也忘了,老皇帝有时候会把与其他妃子的旧事安在她身上,一边念着情深,一边却没发现自己已经记错了人。
他们就这样坐在一起回忆旧事,老皇帝大多数情况都在自说自话,皇后抽几句听着,选几句应和着,没过会儿功夫,她一转头,发现皇帝居然坐在那里就睡着了。
皇后这便噤了声,安静地陪他坐着。
她擡起头,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当年,身边人也是在自己身边讲着旁人的事情,讲那些用不尽的情意,让她这个“善解人意”的来帮着分析。
堂堂皇后,她却活的像个牵线搭桥的红娘。
“陛下,这里歇着不舒服,臣妾扶您去躺会儿。”她让婢女拿走护甲,亲自来照顾皇帝。
“朕睡着了?”老皇帝猛地清醒过来,险些栽倒在地上,所幸被身边的皇后扶住了,这才稳住了身形。
“夏日烦闷,人也容易打瞌睡。”皇后安慰他道。
“是朕老了,老了。”皇帝起身,没了睡意,“白天常常觉着困,夜里又睡得少,这该有什么法子呢。”
“叫御医开些安神助眠的药吧。”皇后跟在他身边,“或许是近日政事繁忙,操心过度导致的。”
“皇后你呀,就知道好声好气地哄着朕。”皇帝闷闷地哼笑着,步履缓慢地就要离开了,“朕越活越觉得不够,恨不得再向上天借个几百年,但寿元无穷尽也没有乐趣,相识的人都一个个地离开了,朕亲眼看着他们走,觉得这世间是新的,只留下了朕这个旧人。”
“陛下,您还有臣妾呢。”皇后亦是满脸怅然,“臣妾也一晃神已经入宫这么多年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朕今日把你兄长叫来了,你们已经许久不见了。”
门口不远处的康国公刚巧遇到门里面的人走出来,连忙行礼问安。
“还记得当年朕第一次见国舅公,皇后还是小姑娘模样,躲在兄长身后根本不敢看朕……”老皇帝笑着站在他们之间,“朕这便先离开了,你们兄妹二人好好聊聊。”
两人把皇帝送远了,这才屏退了下人聊了会儿天。
“哥哥,你还记得这支步摇吗。”皇后叫岳嬷嬷拿出了一个红漆嵌宝的首饰盒,她亲手在兄长面前打开,带着笑意道,“那时候你和我说,自是温家女,就该做皇后。”
那会儿,国舅康国公,身怀权与势,管着最有话语权的枢密院,在妹妹还未出嫁时,就赠了这支步摇这句话。
“这么些年了,本宫还是最喜欢步摇,凤首衔着金坠子一晃一晃的,是权势,是荣宠,哪怕后宫的深墙院落有再多心酸,都能咽下去。哥哥说的没错,凤印,才能真正地让人觉得心底有着落。”皇后捏起步摇认真看过,随即合上首饰盒,把盒子推给他,“如今这支步摇归还哥哥,哥哥好好想想,要不要把它送给宛意。”
哪怕现在不再执掌枢密院,哪怕他已上了年纪,成天与一池塘的锦鲤相伴,但依旧掩不住言语间的威风与野心,康国公痛快地收下盒子,平静开口:“温家女,是该做皇后的。”
皇后又道:“那景辰那边……”
“老夫会尽心竭力地助他。”康国公垂着眼睛,不知盘算到了哪一步,他说道,“老夫在王朝喋血多年,哪怕卸去执掌,也不是只会养老的。”
“哥哥,听闻你已将暗司的人也买通了?”皇后问询道,“暗司只有陛下能使唤得动,我们当真有把握控制暗司吗?”
“暗司,用以对付太子,给对方一记釜底抽薪,目前眼线已经布得差不多了,暗司三君都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康国公又沈声道,“皇后,你可知道世间的江月山庄几百年的秘承——江月令?”
“本宫身处后宫,知道的有限,还望哥哥赐教。”皇后自谦低首。
“江月令,匡扶皇室正道,王爷若能得到江月令几位令主的扶持,那件事便唾手可得了。”康国公在桌上拿手指画了个大致的形状,“此令已有多年未曾出现,无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战事动乱,历朝历代都难见到,但如今,老夫听闻此令再次出世了。”
“一个小小的山庄,和一个小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处?”皇后不解,“莫非是势力众多,集腋成裘?”
“这东西也玄乎,但却能有意想不到的助力,甚至可以操控民心所向……其他的,老夫也知道的不算太清楚。”康国公抚了一把胡须,说道,“但书中记载,上一次江月令出现,是因为皇室血脉有异,能人异士不得不各显神通,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