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晚些时候果然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穹滴落，打在屋檐上又只剩劈啪作响的声音。好在雨势不算很大，缙云紧赶慢赶终于把最后一筐木屑搬进了屋子里，没淋到多少。
    但毕竟抱着好多东西来回跑，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脸也有些红，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气，巫照就习惯性地给他倒了杯水。
    缙云颇豪迈地一饮而尽，又隔着小桌子盯着巫照看。
    他们现在在缙云的屋子里。
    其实巫照呆在有熊时都是和缙云同住一处的。是因为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缙云都会在夜间做噩梦，一定要巫照陪着才能勉强入睡。
    缙云心大，醒来后就忘了梦中细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巫照不知道缙云梦见了什么，只好猜测是不是玳族特殊的体质导致的，又或者是缙云那奇怪的梦中记忆作怪。
    然后在嘴上嫌弃缙云麻烦，实际上每夜还是很听话地陪在缙云身边。
    在西陵时嫘祖懒得管这俩小孩，甚至还觉得挺好，能帮他们培养一下朋友感情，说不定巫照哪一天就开窍了呢。
    这个习惯就这么养成了，也不再改了。后来缙云回了有熊，也压根没意识到哪里不对，顶着姬轩辕欲言又止的目光，仍旧和巫照住在一起。
    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姬轩辕只好称赞西陵鬼师与有熊战神真是情比金坚，说着有熊和西陵的友谊天长地久的套路话。
    于是，要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巫照的人，缙云称第二，没人敢做第一，就连嫘祖对于巫照的一些细微表情的拿捏，都比不上缙云。
    此刻，在缙云的角度看来，巫照简直是快要气疯了。
    巫照这个人老傲娇了，生起闷气来一套一套的，缙云于是只好主动问：“怎么，还在生气吗？”
    缙云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便当即戳爆了气球，巫照问：“你和那个北洛，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和你讲过的呀，他是太岁剑主，我是太岁剑灵……但要论起来，他又是我的转世。”缙云也有些苦恼他和北洛之间有点纠结的关系，说话时的语速便有些慢了。
    巫照就当他分明也理不清，觉得他是被阴险狡诈的妖族骗了，心想自己和缙云青梅竹马，自幼便相识，如今却从天而降个北洛，满嘴梦境现实的，又不肯把事情说清楚，真是岂有此理。
    见巫照对北洛的嫌弃和不满溢于言表，缙云无奈地开口哄道：“不要再生气了，乖一些。”
    这语气和姬轩辕哄有熊的三岁小儿一模一样，巫照一听更加生气了，反问缙云：“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缙云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巫照口中听见这种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先“啊”了一声，随后说：“你很好啊，我知道的。”
    巫照不想听他夸自己，于是又问了一遍：“在那段记忆里，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缙云这下子反应过来了，脑子明白了，却以沈默作为回答。
    于是巫照懂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模样，不然何止至如今的局面呢？
    突如其来的，巫照觉得所有人丶所有事都离他远了。裂空而来的辟邪丶熟悉又陌生的缙云丶从来看不清楚的姬轩辕丶和远在西陵的嫘祖……
    接踵而至的事如此多，又如此密集，巫照突然觉得累了。他仿佛身陷囹圄的囚徒，四方皆是看不见的墙壁，他身处其中，却以为这里便是整个世界。
    井蛙跳入无垠的大海，夏虫方才见到冬日的第一颗冰雪。若变故可以提前预料，便不会有诸多意外了。
    于是他对缙云说：“先这样吧，我要一个人想想……”
    缙云看了看他俩脚下的地毯，又看了看自己亲手堆起来的屋顶，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暂时离开，留给巫照思索的馀地。
    只是在离开前，他郑重地对巫照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永远的挚友。”
    北洛从后山回来的时候，姬轩辕正招呼着所有人把家里的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接水。
    有熊的建址是精心挑选过的，三面环山，一侧临水，得天独厚的地势易守难攻，物产资源也颇为丰富。
    但此时正是盛夏，今年的天又格外热，姬轩辕怕大家都去河中洗澡的话污了水源，便号召所有人节约用水。
    当然，他一直强调不管是雨水还是河水，都要煮沸了才能喝。
    北洛到姬轩辕营帐门口的时候，便正好看见他掀帘而出，手里还拿着一柄宽阔树叶的叶柄，两根手指搓着转。
    看见北洛，他楞了一瞬，然后将自己手中的叶子盖在了北洛的头上：“唔……怎么就变回来了？”
    他无不遗憾地说。
    北洛捏了捏拳头，想想这人惯来的德行，最终忍了下来，只是拍去了自己头顶的绿意。
    于是姬轩辕招呼北洛进来，又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一番辟邪的人形，最终下了个结论：“哇偶，你还挺帅的啊，这打了几斤发胶啊？”
    北洛：……
    “小爷我这是天生的玉树临风！”北洛强调。
    “哈哈哈。”姬轩辕就喜欢逗人，继续说，“说真的，你往我门前一杵，好多小姑娘都在看你呢。”
    北洛顿时警觉，深感姬轩辕果然不安好心，继续强调：“我有老婆的啊，你不要瞎说害我。”
    姬轩辕继续笑，笑得北洛直发毛，才问道：“方才有人看见你去了后山，是去找了缙云和巫照？”
    说起正事，这人方才那股子不靠谱的气质顿时就没了，甚至他的问询都更像是一个提醒。
    北洛知道他的记忆还未完全恢覆，未必完全相信梦境一事，所以派了人看着自己，但他无所谓，这是真正的姬轩辕，他能理解。
    于是他回答：“去找他们说了些事。”
    “关于那块昆仑玉的吗？”姬轩辕继续问。
    “这都能猜到？”北洛也不惊讶，只是顺着姬轩辕的话说。
    姬轩辕却装傻，歪着头回答：“哎呀，随便蒙的，没想到猜对了哈哈哈。”
    北洛又有些无语，扶着头说：“这块石头和巫照有关，但我现在没法和他交流。”
    “他又闹别扭了？”姬轩辕了然。
    “他就是个大傻逼。”北洛愤愤地说。
    虽然不知道巫照与缙云消失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姬轩辕了解巫照，更了解缙云，看气氛都能看出来他俩之间的不对劲，尤其是巫照，郁气都快化成实体了。
    姬轩辕近来总是夜不能寐，闭上眼就回忆起那些北洛口中的过往之事。
    太真实，也太残酷了。
    而据说已经恢覆了记忆，看起来颇为正常的缙云……他一大早地选择去了饕餮部，不愿来见自己，便是最大的破绽了。
    于是姬轩辕点头深表赞同，顺便补了一句：“但总有人爱给傻逼织毛衣，你要不管管他？”
    这话题跳得猝不及防，北洛没反应过来，“哈”了一声表示疑问。
    姬轩辕就开始了八卦：“缙云是你的剑灵，你又是缙云的转世，那你俩现在啥关系啊？”
    北洛坦率直言：“你好八卦啊。”
    想了想，又发现了不对，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缙云的转世？”
    过往之事的细节北洛从未详细提起，一来是众人的记忆并未恢覆，这些陈年旧谷的事说来又实在混乱，就算掰碎了也无甚体会。二来则是他心里多少还有些纠结。
    虽然说白云苍狗，百年已逝，北洛和云无月早成了一体同心的亲密爱人，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可以分开他们。但缙云对云无月来说总是特殊的，尽管心中知道那不过是幼时的孺慕之情，和雏鸟离巢并无太大区别，却总也免不了呷上一口颇具情趣的醋。
    这些事说出来多少有些跌份，他堂堂一只王辟邪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姬轩辕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北洛擡头打量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皇，思衬片刻后，试探着问：“天元一气命格果然特殊，你还想起来什么了吗？”
    姬轩辕但笑不语，只说：“以前只知道缙云经常会梦见剑灵时期的事，却没想到我也有这能力。昨晚我俩秉烛夜谈后我也梦到了些事情。”
    北洛听他这样讲，便知这人又没把话说全，心里默默对装逼怪们摇了摇头。
    如今的姬轩辕处在一种很奇特的状态中。
    他的魂魄被北洛整个儿塞进了梦中，完全替代了原本梦境中的那个人，所以他保留了自己身为“姬教授”的记忆。可同时，他又确实是轩辕黄帝，那些带领人族在茫茫无际的上古时代中求存的经历并非做伪。两相比对，本就易陷迷惘。
    如今又多了一份所谓真实的记忆，三世为人，处处是坑，他还能坐在这儿和北洛心平气和地谈天，全靠一颗清净的本心和对真相的执着罢了。
    北洛这般想的时候，便听姬轩辕洋洋自夸：“不愧是我，果然厉害。这样吧，你给我讲讲巫照的事儿，作为交换我再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如何？”
    这交易听起来公平，可北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再加上姬轩辕这人向来不着调，不用想都知道自己亏了。
    可北洛只沈沈地看了一眼姬轩辕，覆又叹了口气，竟不再吐槽，而是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梦境自有法则约束，北洛害怕梦境因他这个外来者的加入而崩塌，不好说得太细，只简明扼要地挑拣了一些讲给姬轩辕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