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切事情处理完毕, 江含之向娄非渊那个方向走过去。
四周除了京兆府瑟瑟发抖的府役,就剩下七殿下的人了。
娄非渊站在人群中哪怕一袭黑衣也十分醒目,抛开挺拔的身姿不谈, 那面具挺……谁能想到传说中的男主,竟然口味这么奇特。
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 娄非渊本就笔直的腰板肌肉紧绷, 好似一只急于展现自己的鸟类,想要用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伴侣身边。
然而,江含之却掠过了他,问膀大腰圆的吕洪:“垄姑娘呢?”
他们之前分开时,垄鹂一听说要抄家夥抓人,别提多兴奋, 然后就跟着吕洪他们去黑市了,可是刚才吕洪回来, 垄鹂却不见了身影。
娄非渊面具下的脸垮了下来。
吕洪下意识去看他,然后轻咳一声:“垄姑娘在黑市看见一家……酒馆还不错,就去喝酒了。”
江含之:“???”
“是这样的江姑娘,那家酒馆比较特别一点点……”堂堂八尺大汉,现在竟然扭捏起来,脸色有些红。
吕洪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 主子看不惯垄姑娘, 让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垄姑娘丢远点吧?
所以在抄铺子的时候, 正好看见旁边有一家……咳咳,醉人馆, 垄姑娘很感兴趣,然后就派人跟着她去了, 一是怕她在一个女子在里面出什么意外不好交代,二是看着点,别再回来缠着江姑娘。
吕洪看似五大三粗,可他并不傻,现在他已经想起来江含之是谁了。
他十分确定,主子刚出事儿那一会,他在城门口盘查,掀开的一辆马车里面背对着自己的红衣男人,就是主子。
而正脸对着自己的姑娘,不是江姑娘是谁?
那场面相当劲爆,吕洪想想就臊得慌,思及主子这段时间是去找美人了,不由得对他形象破灭。
想不到主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吕洪满脑子乱七八糟,搓着手的模样要多傻有多傻,娄非渊嫌弃地看一眼他,然后对江含之道:“江姑娘尽可放心,我们的人会确保垄姑娘安全,姑娘可有什么……其他话要问的?”
比如,他为什么在成安庙;
比如,救下阿冤的赤澄,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或者,他为什么戴面具……
娄非渊一手放在腹部,一手背在后面悄然攥紧拳头,想要等待她去问。
心跳声逐渐放大,好像能跳到嗓子眼,他张口好几次,又默默闭上。
便是当初深陷困境,也没有此时紧张了。
可惜,江含之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而是淡笑:“民女还有事,来日必会亲自登门拜访谢殿下。”
下一瞬,娄非渊的狐狸眼微睁,不敢置信,没了?
一句话就没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含之总感觉对方有一种熟悉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对上七殿下逐渐冷下来的视线 ,她心里敲响警钟。
“殿下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随时上门找……我。”左思右想,江含之不想得罪男主,补上了一句话,然后带着夏小何赶紧离开。
等人一走,空气中那种压迫感更加严重,众人站在身后惴惴不安,求救似的看向吕洪:老大,上啊!
吕洪:“……”
这群小兔崽子,他硬着头皮:“主子,现在该怎么办?”
“剩下的烂摊子你们自己处理,我还有事。”娄非渊心情不太好,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拂袖走人。
徒留一众人面面相觑,赤牙疑惑:“主子还有什么事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这个我知道。”赤澄默默插了一句:“主子去做饭了。”
众人:“???”
……
文信诚回家本来想找阿冤,却并没有找到人,张大勺处理好食材,就等阿冤回来弄呢,见文管家找人,便道,“阿冤说不放心小姐,想去打探打探消息。”
他能有这份心,文信诚很满意。如果对方一点都不担心江府,他还要考虑要不要把大小姐交给他呢。
只是为何在京兆府附近没看见他呢?
文信诚满心疑惑,没一会娄非渊回来,正好撞见他。
“文叔,江府没事吧?”对方造得比较狼狈,一身灰,见他打量自己,娄非渊低头不好意思道,“都怪我没用,想骑马去京兆府,没想到马那么烈,不小心摔了一跤。”
文信诚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嘴角扯了一下,“江府没事了,大小姐还有事,让我先回来给你报个平安。你别太担心。”
“好!那我去做膳,文叔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不了!”文信诚没有打扰他们二人的意思,而是去了账房。
娄非渊担心回来来不及做饭,走的时候交代过张大勺,简单处理一下就能开饭了,可是坐等又等,日头西移,依旧没有看见江含之的身影。
他紧赶慢赶,只是比她快一步回江府而已,怎么还没回来……
男人眉宇微微蹙起,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另一边,江含之还是不放心垄鹂,更确切地说,她不放心男主手下的赤卫队。
于是她又带着夏小荷回京兆府,撞见还没走的赤卫队,问明白垄鹂的位置,去了黑市“酒楼”。
乍一进楼,各种胭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直咳嗽,差点当场窒息,丝竹之声遥遥传来,仔细一听,竟然是男音,缱绻的好似情人之间的细语,靡艳得让人头皮发麻。
江含之一眼就看见二楼美男相陪的垄鹂,有两个赤卫队成员正站在一旁发呆,表情已经麻木了。
江含之:“……”她来的有亿点点多馀。
有几个男人看见有客人,立马迎了上来。
“姑娘眼生,是第一次来吧?”
一阵阵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江含之有一点反胃,倒不是说他们太妖娆有什么不对,而是大量香粉引起了本能的不适,她摆摆手,“不用,我来找人。”
其中一个黄衣男子笑,“还当姑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已经有相好的了。”
相好的在家,若是被相好的发现她来这种地方,估计就要断粮了。
江含之心里咯噔一下,阿冤应该在江府做饭等她回来,不会来着吧?
此地不宜久留。
她甩开围过来的众男,去找垄鹂。
垄鹂边关长大,酒量自然没话说,她身边空了好几坛子酒,瞳仁依旧清凉,没有丝毫醉意。
她看见江含之来,高兴挥挥手:“你们那边解决完了吧?果然传闻害人,他们都误会七殿下了,他是好人,还派人请我喝花酒。”
一旁表情已经麻木的赤卫队:“……”
活久见……
江含之嘴角一抽,“垄姑娘,你确定没喝多吧?”
垄鹂又灌了一大碗,表示没喝多!
江含之揉揉眉心,“差不多得了,天色已晚,七殿下的人忙了一天,该让人回去了。”
垄鹂:“这里确实不太好。”
江含之点头,紧接着垄鹂又道:“比凉城的楼子差远了,偌大的京城竟然都是庸脂俗粉,可惜父亲他们总不让我去,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里面的美男绝对一顶一的好,而且没这么吵。”
敢情垄大小姐是花楼里的常客,承启国的民风也是逆天,江含之好说歹说,垄鹂终于不喝了,担心她酒后上头,让夏小荷带她上马车送她回去,而垄鹂的马则交给赤卫队的人帮忙牵去将军府。
她自己着急回江府,便没跟着凑热闹。
转眼间她已经来承启国好几个月了,承启国的气候逐渐转冷,阴沈一整天的雨终于掉落,江含之来的时候没用马车,也没带伞,雨水浇在身上,阵阵寒意穿透皮肤,冷得不行,本来打算找个地方躲雨,又想家里还有等待的人,只能进了醉人馆附近的一家铺子,挑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醉人馆现在是真火热,那些男人就是自我堕落,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丢我们男人的脸,早晚要遭报应,不过我听说啊,之前有一家花馆出现了裔族。”
“哎呀,裔族可不得了……”
江含之看了一眼正在谈论的两个人,他们被困在铺里并不打算出去,掌柜的来劲儿了,为他们添上一碟瓜子。
裔族在很多年前就灭族了,除了男主竟然还有活着的,稀奇!
涉及跟男主有关的,江含之没兴趣丶拿着伞转身走出了出去,一架熟悉的马车停在附近,车帘缓慢地撩开,熟悉的俊脸映入江含之眼帘。
男子头发被一支红棕色桃木簪子挽起,有几缕泼墨般披散颈侧,和白皙的皮肤形成对比,他表情淡淡,浓密的睫毛轻垂,浅色瞳仁因为天色暗沈而幽深几分,瑰丽的红唇轻启,“之之,上车吧!”
江含之还举着伞,指尖冷得有点泛白,隔着雨幕看着车中之人,竟罕见地有几分心虚。
她迟迟没有动作,娄非渊眼帘耷拉下来,向她伸出手:“之之,再不回去,菜凉了。”
“哦好!”江含之终于有了动作,把手放在男人宽厚又微凉的大手上,借力进入马车。
车厢之中,今日的梅香比较浓烈,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腻烦,反而让江含之积压在心口的浊气呼了出来,胃里总算好受一些。
“你怎么在这里?”江含之问,心里庆幸,幸亏先一步从醉人馆出来,不然就解释不清了,毕竟把人家忽悠成自己未婚夫,总得负点责,背着人家去花楼是几个意思。
江府马夫穿着蓑衣,一挥鞭子,马车缓缓驶动,放下帘子的一刹那,醉人馆三个字转瞬即逝,娄非渊不答反问:“那里的公子,好看吗?”
他的声音很轻,伴随车外拍打的雨滴声,敲打在心扉上,江含之讪讪,“自然……不怎么好看,我是去找垄鹂,今天她跟我一起涉险,我总不能丢下她不管,你别误会,外面的男人哪有你香。”
她又想渣言渣语,还不等把话说完,男人猝不及防靠近,江含之一楞,想起之前听说自己去青楼,阿冤的反应,莫不是又想……
江含之抿了抿唇角:“阿冤啊……”
他们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阿冤的眉眼逐渐放大,梅香浓郁在鼻尖,他就像是猎犬,巡视自己的领地,高挺的鼻梁触碰到她脖颈的皮肤,浅浅的呼吸引起一阵阵颤栗。
脖颈处传来危险信号,江含之以为他又要咬人,擡手抵住他的胸口,却听他道:“你身上沾了味道!”
又委屈又哀怨的声音传入耳朵,她脑子里顿时播放了一首歌。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正想着她周身一暖,原是他脱去外袍子,披在她身上。
“湿了,别着凉!”
外面的雨有点大,古代的伞不是很结实,风一吹不少雨落在衣服上,江含之上半身还好,下面的裙摆已经湿透了。
江含之没那么娇气,只是能舒坦,谁会选择找虐呢,她埋入袍子中,身上全是他独有的香,盖住了醉人馆残留的味道。
男人拉开距离,本来穿的就单薄,外衫褪去,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江含之好像看见一只大狐狸委屈地蜷缩成一团,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不吵不闹,反而瞅着更加可怜!
终究是心软了,江含之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小人的形状,手指迈开步子,靠近某人,爬上他的膝盖,然后溜进宽厚的手心,挠了挠。
娄非渊垂眸看一眼,随即好像面对逗猫棒不为所动的猫科动物,头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呦?
江含之挑了挑眉,指尖划过某人的手心,缓缓向上,娄非渊倏然睁开眼睛,攥住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动了。
大雨天的,江含之受了凉,反而觉得平日里体温较低的娄非渊怀里很暖和,干脆把另一只手也揣他怀里,借着别扭的姿势,一路回到江府。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没有刚才那么大了,娄非渊拿起江含之的伞,撑开站在马车一旁。
他很适合红色,执伞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因为衣衫单薄,溅上雨水后,结实的体魄渐渐显露出来,肩宽腿长,腰部线条流畅,配上那张浓烈恣意的容颜,仿佛一幅靡/艳的画卷。
江含之下马车后稳稳地到了他的伞内,忍不住搂住他的腰,嘴欠一句:“我家阿冤真好看!”
到底没抵过小骗子的渣言渣语,娄非渊雨伞倾过去,低头看了她一眼,“比不得那醉人馆中的公子,让人流连忘返,不愿归家!”
说着说着,“本性”上来了,妖艳的眸子酸溜溜地瞥了一下又一下,酸都要酸死了。
天知道他等了多久,如若不是赤澄回来跟他说,她去找垄鹂了,他还在江府傻等,再晚一步,这女人指不定被人勾去了魂。
没心的骗子,娄非渊再次攥住江含之不老实的手,揣怀里连同整个人都带走。
但凡有人下雨在外面走,都会看见这一幕,男主红伞倾斜,腰部微弯,姿势别扭地护着身边人,女子手放在他怀里,偶尔还不老实的摸一把,好似调戏良家妇男。
妇男并不买账,垮着狐狸批脸拒绝,一路上拉拉扯扯回屋。
下着雨,饭菜凉的快,回到含苑娄非渊去热了热,江含之则换了一件干/爽的衣服,坐等开饭。
娄非渊一进门,便看见她眼巴巴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也就只有吃饭的时候,她神色才会如此专注。
他神色缓了缓,轻巧的摆放上去,还特意拿出来一坛酒,递到她面前。
“这个是上次说的果酒,不醉人,尝尝!”
江含之没想到他闹别扭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事,不免觉得自己更过分了,仅存的一丢丢良心隐隐不安,讪笑,“你还没吃呢吧,坐下一起吃!”
殷勤的给他满上,发现男人身上的怨气少了几分,她轻咳,“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而且我都说了是去接垄鹂的,家里有你这种大美人,我眼瞎才回去外面找。”
娄非渊认真考虑,“万一之之真眼瞎了呢?”
江含之:“……”
她给自己倒杯酒冷静一下,再不冷静就要揍狐狸了。
不能打不能打,他那么单纯,记忆里面全是她,雏鸟情结……呸,有缠着她的情结能有什么错。
好哄,问题不大,豁出脸皮就行!
她灌了一口酒,和那天酒的清冽完全不同,入口微甘,然后是淡淡的甜,有一种梅子味,一杯下肚,没有上次的症状,稳了!
她霍然起身,在娄非渊震惊的视线下,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娄非渊:“???”
不等他开口,江含之弯下腰,双手捧着他的脸,上去就是一口,正中脑门,娄非渊额头一阵温软,转瞬即逝,对方头发划过他的耳侧,引得他耳朵痒痒的,缓缓红了。
娄非渊不是没亲密过,当初怒气上头,还做过更过分的,然而这次确实之之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这一刻,心里所有怒气消散,只留下一棵小小的绿芽,生根发芽,张开小叶子矜持的摇了摇,挠的他心尖发颤。
江含之纤细柔软的手还撑着他的脸,说话间还带着甜甜的酒气。
“还气吗?”
气什么,娄非渊现在好似戳破的气球,半点气都攒不起来。
浅浅的瞳仁荡起一片片涟漪,没有喝酒,竟然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他仰头,大手不自觉扶住她的腰,掌心隐隐发热,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