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
    沈默就像是永不止息的东西。
    它静谧地落在二人中央，在昏暗之中盘旋。
    “……..学做饭干什么，我会做饭。”樊也南别开眼睛，接着说道：“只是当时人懒，而且仗着自己年轻，身体怎么搞都不会彻底垮掉，所以吃饭才胡乱糊弄着来，而且我早上起来的晚，用不着吃早饭，中午我就在公司吃，只有晚上才吃那些垃圾食品。”
    “我想学，樊也南。”江百黎笑着说道。
    仿佛他真就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看见樊也南这破败的厨房，以及敷衍式的吃饭方式，他开始忧患自己的生活方式最后会不会变得像樊也南一样，所以才生了这个想法。
    但樊也南知道，江百黎绝对不是。
    江百黎之前的吃饭方式未必要比他好上几分，他从江念郁那里听到过不少和江百黎有关的事，自然知道江百黎窝在家里的时候基本和泡面作伴。
    樊也南深吸口气，压了压心底涌上来的那些莫名情绪。他笑着走到一旁，蹲到那个已经蒙了层灰的小床垫旁边，用手指点了点那几瓶酒的方向，说道：“这些酒都挺好喝的，那时候爱喝酒，这几个算是口感最好的了。”
    江百黎扫了一眼，没吭声。
    他对酒并不了解，自然也不知道樊也南这到底是为了岔开话题说出来的假话，还是真心这么觉得。
    江百黎还是点点头，说道：“那我以后买点来尝尝，樊也南。”
    樊也南揶揄道：“别喝的不省人事。”
    “没事的，我只喝一点点。”江百黎走近，说道。
    “嗯，也行。”樊也南停顿一下，话音一转，有种不正经的劲儿，淡淡的，就像是日覆一日的释放欲望让他彻底释放出了真正的自我，没再像从前一样循规蹈矩，而是爱上了调笑：“你喝多了也没关系，江百黎，我抱着你，喝醉了之后你还能更缠人一些。”
    江百黎想起他喝多后会无意识地用腿盘上樊也南的腰，那样会让他全身发麻发热，意识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恍若在两个世界里乱窜。
    一个世界是端正，一个世界是糜乱。
    江百黎蹲下身，牵住樊也南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很讨厌那种样子的我吗？”
    “怎么可能。”樊也南毫不犹豫地答：“我不可能会讨厌你。”
    “我知道。”江百黎笑着，两只眼睛都是弯着的，像是清夜天边的小月牙。
    樊也南干脆抓着江百黎的手一起站起来，还顺便伸出手拍拍江百黎肩膀上落着的一层灰，这房间积尘很严重，才大半个月没回来，就像是半年没住人了一样，甚至显得有两分孤寂荒凉。
    江百黎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家的感觉。
    “你喜欢这里吗，樊也南。”江百黎问道。
    樊也南扫视一圈这个小房子，说道：“没有喜不喜欢的，就是个住处而已。”
    听此，江百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樊也南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但从这里溜达完，樊也南也彻底决定要换个新的住处了，至少别这么荒凉，怎么着也要和寻常人家差不多，况且他现在也不差钱了，也没必要那么懒，依旧蜗居在这里。
    更何况，他不能始终住在江百黎家里。
    两人都觉得住在哪里都一样。
    但是，樊也南还是觉得，偶尔换个住处来换个新鲜感也挺好的。
    他应该买个大点儿的住处，最好安一个特大的床，舒服耐用的那种。
    回去之后。
    江百黎没忘拉着樊也南去取快递。
    有挺多快递的发货公司就在本省，所以物流速度很快。
    江百黎和樊也南从快递公司出来的时候，俩人一人抱着五六个快递盒。
    走路很费力。
    樊也南干脆在快递公司借了个小推车。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而后樊也南再找个跑腿的把小推车送回来。
    江百黎坐到客厅就开始拿笔画画，坐在画板前一动也不动。
    樊也南走过去看了眼，是楚松砚的画，他又默默走开，没什么想看的欲望。
    “我拆快递？”樊也南看着堆在门口的快递，扬声问道。
    “嗯，你拆吧。”江百黎回道。
    樊也南找了个剪刀，干脆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开始拆快递，一盒接着一盒，最后弄得满手都蹭上了层灰。
    樊也南把快递盒都拆完，去洗了个手，才开始拆包装袋里的衣服。
    得。
    没一件是他看见的那些小狗服丶小猫装之类的。
    全都是全新的丶陌生的小服装。
    怎么说呢。
    看表面，一件比一件正经。
    捋细节，一个比一个不堪入目。
    樊也南一件件地看，看到最后，他嘴角的笑根本就压不下来。
    他怎么就不知道江百黎这么个乖乖孩子能买出来这么多这种让人……..扩宽世界观的衣服呢。
    樊也南从里面挑了一件布料最少的套上。
    “江百黎。”
    穿好，樊也南就走到客厅中央，站在江百黎的不远处，等着江百黎看过来。
    江百黎听见声音，画笔一停，下意识地擡眼看去。
    视线一落到樊也南身上，彻底移不开了。
    那不是衣服，而是缠着羞耻的布料。
    江百黎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向下移动，缓缓的，轻轻的，就像是柔软的风在抚摸着樊也南的肌肤。
    但视线才走到中途，便就此停住。
    “樊也南。”江百黎唤了一声。
    “不好看？”樊也南问道。
    “没有。”江百黎摇摇头，他抿抿嘴唇，迟疑地说道：“……..衣服好像买小了。”
    樊也南垂眼看了一下，确实，布料紧绷，身上的每一丝弧度起伏都能够轻易被捕捉到。
    尤其是……..
    樊也南哼笑了一声。
    “江百黎，我好像能出去野营了。”
    “怎么？”江百黎没听懂。
    “会立帐篷了。”樊也南言简意赅。
    江百黎眨眨眼，没懂。
    “什么时候学的立帐篷？以前吗？还是最近？”江百黎真就顺着他的话问。
    “没有。“樊也南说道：“遇见你的那天。”
    江百黎歪歪脑袋，思酌片刻。
    樊也南遇见他的那天是演出。
    所以说，樊也南演出之后还去学了立帐篷吗？
    不累吗？
    江百黎皱皱眉头，觉得要是他的话肯定已经累坏了。
    “你真勤奋，樊也南。”江百黎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樊也南忍俊不禁，丝毫不心虚愧疚地点点头，接下这句夸奖。
    樊也南走到江百黎身边，慢慢双腿跪地，擡眼仰视着江百黎，一只手抓着江百黎拿画笔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将画笔夺走，而后，他的手趁虚而入，十指相扣。
    “亲一下？”樊也南问道。
    江百黎没直接亲上去，而是侧眸看了眼画，万分纠结地拧紧眉头，嚅嗫了下嘴唇，想拒绝又不想拒绝，最后，只能迟疑地说道：“我的画还没画完……..”
    “不着急。”樊也南说道：“就亲一下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
    江百黎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便俯身贴近，轻轻地丶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一下。
    而后果就是——
    他被樊也南一把摁住。
    吻逐渐加深，变得黏腻缠绵。
    江百黎想推樊也南。
    虽说他现在画画没什么灵感，画出来的在自己心里还是差两分意思，没那么满意，但是他打算尽快将这单画完，尽快，尽他最快的速度。
    江百黎推开了樊也南。
    两人嘴唇分离。
    “我要画画，樊也南。”江百黎说道。
    樊也南无言两秒，舔了下嘴唇，问道：“画来了灵感？”
    “没有。”江百黎否认。
    樊也南对这个回答早有准备，他已经摸清了江百黎的画画作风，还是真有了灵感，别说亲吻了，他说话的时候江百黎都听不见，但江百黎回应了，说明江百黎没什么灵感，却还在坚持画。
    这是因为什么？因为要交单了？
    应该不大可能。
    谁定大画家的画还有资格催？
    那就是江百黎自己想画，即使没有灵感，画出来的并不让他自己满意，他也要快点儿把画完成。
    那原因是什么？
    因为这是楚松砚的画？
    樊也南阖了阖眼，他真觉得自己是疯魔了。
    怎么什么事都要往楚松砚身上扯。
    樊也南睁开眼，扯了扯嘴角。
    他真是变得不对劲了。
    但是，他要承认，他就是不想让江百黎和楚松砚这三个字扯上关系。
    或许是占有欲作祟？又或许是爱在作祟。
    樊也南也不清楚。
    他松开牵着江百黎的那只手，站起来，后退两步，说道：“行，那你先画吧。”
    樊也南像是没被江百黎的拒绝给影响到，他脸上扬起一抹与往常无异的笑，淡淡的，含着点包容的意味，像是大度的长者，又因与他不符而稍显怪异，那像是个新人演员拙劣的演技。
    樊也南说道：“我先去一边儿试衣服。”
    江百黎点点头，没察觉到樊也南的任何不对劲，他重新从樊也南手里拿回画笔，便开始低头画画。
    江百黎的眉心皱着。
    这幅画在他眼中瑕疵极其明显。
    没有新意，眼神不够灵动，下颚线的弧度太过生硬，画面构造稍显凌乱。
    江百黎知道自己的要求高，也知道当他觉得糟糕时，别人拿回去说不准还要连连夸上两句漂亮。
    所以江百黎忍耐着。
    他只想快点儿把画给弄完，把画交给顾予岑，而后拿到钱。
    樊也南就坐在小沙发上，低头摆弄手里的几件衣服。
    江百黎自认隐蔽地扫了他一眼，而后抿抿唇，站起身，把手机揣到自己裤子侧兜里，进了厕所。
    江百黎进去后，将门反锁。
    “啪。”
    这反锁声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盘旋，落到樊也南的耳朵里。
    樊也南手上动作一顿，良久，他擡起头，看着厕所紧闭的门，呼吸有些不平稳，像是有些压抑地克制着什么。樊也南站起身，动作很轻，走路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走到画板前。
    看着画里的楚松砚，樊也南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的视线随便扫到那旁边放着的自己的画像上，稍作停顿，最后，彻底移开。
    樊也南的嘴里发酸，拆了盒烟。
    苦味压酸，这算是让樊也南摸清楚了。
    江百黎在厕所里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蹲下，从兜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顾予岑的电话，拨打过去。
    等待音响了几声，那边就接通。
    “喂。”顾予岑说道：“江百黎？”
    “嗯，是我。”江百黎刻意压低声音，用手捂着嘴，像是想防止声音传到手机以外的方向去。
    顾予岑听着那边的声音，笑了一声，问道：“要跟我说什么机密？你当间谍呢？”
    顿了顿，顾予岑又问道：“你松砚哥知道吗。”
    没等江百黎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现在他知道了。”
    那头似是响起了明显的摁动打火机声，江百黎抿抿唇，觉得那声响应该离手机有些距离。
    “顾先生，您在忙着吗？身旁有人吗？方便现在讲话吗？”江百黎希望顾予岑能方便，毕竟他只想快点儿把话讲完。
    “嗯，方便，旁边是你松砚哥。”顾予岑语气吊儿郎当地说道。
    “哦。”江百黎并不关心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恋人或是朋友都无所谓，他不爱八卦。
    江百黎开门见山地说道：“顾先生，您明天下午或者后天来取画可以吗，我应该可以早点儿把画弄完。”
    “你着急？”顾予岑没料到，他这个买主还没着急，江百黎这个卖主就先着急了，他可是记得，之前在网上有买过江百黎画的那些有钱人都吐槽他结单速度慢，特别喜欢拖拉，要不然就是干脆把订单这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说不准过了多久才能记起来，说不准今年买的画，两年后才能收着成品。
    结果现在呢，江百黎这是给他特权了？看在他是松砚哥老公的份儿上？？
    这个想法让顾予岑忍不住地笑。
    江百黎“嗯”了一声，说道：“顾先生，我着急用钱。”
    顾予岑楞了下。
    着急用钱？
    这么出名的大画家还能没钱？？
    “你没钱？”顾予岑直接把问题说出来。
    “嗯。”江百黎不想解释，那样太麻烦，但顿了顿，他又记起来是自己着急用钱。
    或许算是有求于人？
    所以江百黎又补充一句：“我每年赚的钱都会用来办画展，铺张浪费，再加上颜料很贵，我只有参加比赛和接单才能赚钱，这几年我很少参加比赛了，也很少接单，所以并不富裕。”
    顾予岑用一句话概括——
    “所以你赚钱很轻松，但是你不想赚钱，又很能花钱，导致你现在没钱，对吧。”
    江百黎思酌片刻，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但也不算错，便点点头，过了数秒，才想起来回应一句：“是的，顾先生。”
    “行，没问——”顾予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换了个声音。
    “百黎？你着急用钱是吗？”是楚松砚的声音。
    “嗯，是的，松砚哥。”
    “百黎，你没沾什么不好的东西吧？”楚松砚皱着眉头。
    江百黎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可不想让江百黎走上什么歪门邪道，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毕竟这些在娱乐圈里并不少见，楚松砚担心江百黎也沾上了什么高消费的东西，害人害己。
    江百黎听出楚松砚话里的潜台词，如实说道：“没有……..我想给我的朋友买个房子。”
    听此，楚松砚松了口气。
    “那就好。”
    至于是什么朋友能让江百黎费心到给他买个房子，这就不是楚松砚有资格过问的了。
    楚松砚清楚交流的界限，话点到为止：“百黎，一定要对那些值得的人好。”
    “嗯，他很好，我知道。”江百黎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就行。”楚松砚把手机重新还给顾予岑。
    “还有事吗，江百黎？”顾予岑问道。
    “没了。”江百黎老实地说道。
    “那我挂了，钱一会儿就会到你账户上。”顾予岑不在乎那两个钱，他一个混娱乐圈的，还能差钱不成，自然也不在乎那一天两天的时间限制，趁现在他还记得，就让助理早早把钱打过去就好了。
    挂断电话后。
    江百黎松了口气。
    江百黎拧开门锁，打开门，出去。
    他一擡眼，就看见樊也南坐在沙发上抽烟。
    江百黎坐到画板前，拿起画笔，看着樊也南说了一句：“………要少抽一点儿烟，樊也南。”
    “知道了。”樊也南回应。
    樊也南直接把烟掐了。
    他的视线落到江百黎身上，显得有些悠长。
    “……..晚上一起出去看月亮？”樊也南轻声问道。
    江百黎摇摇头，说道：“今天晚上要画画。”
    “……..行。”樊也南点点头。
    他的视线落到窗外，陡然觉得，他就不该回卧室去拿烟，那样，他也不会路过厕所门口，更不会耳尖地听见那一句———
    “松砚哥。”
    樊也南扯扯唇角。
    果然，没底气的那个即使装的再像，也只是个时时担惊受怕的空壳子，里面没有装满足够的心安，也没有获得足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