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杀杀杀杀杀◎
这两个字, 对他一定有特殊意义。
纪明纱想。
「之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对我报出‘口令’, 我将无条件为你做一件事。」
「任何事?」
「任何事。」
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
如何定义“时间”?
不管人类的科学如何认定, 将之视为物质存在和运动的持续性丶顺序性的某种计量方式,或者微观粒子的热量转移, 亦或是空间维度上的蜷曲——在纪明纱这里,她只认一个定义。
那便是,“纪明纱”这个独立个体的记忆上的连续性。
无论她回档后落在哪个时刻, 只要193是在192的后头, 而194又在193的后头,那么,都算在“之后”的范畴里。
严格来说,她这是占了定义模糊的便宜。
如果虞灼在这一刻露出了哪怕一丁点的迷惑或是迟疑, 她都打算实施诈骗——幸好,他没有。
因此, 纪明纱确定了。
“封吾”这两个字,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但同时, 她也确定了另一件事。
早在这个副本开始以前,他恐怕就想好了,要如何布置这一切。
口令也好, 要求抢夺技能的要求也好——都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
或者说, 根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因此, 哪怕是现在这个恢覆了出厂设置丶照理来说一无所知的虞灼,也平静至极地接受了她略显突兀的开场白。
她在自投罗网, 她想。
纪明纱很清楚, 她在亲手一捧一捧地往身上填土, 但她别无选择。
最糟糕的还是,她对虞灼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想做什么,他想要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通通不知道。
在面对他时,她只有越来越多的不安。
尽管他在她面前表现得是如此乖巧丶顺从,就好似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顺从。
越接触,便越是感觉恐惧。
「那么,要求你去死也可以吗?」
纪明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是‘她’吗?”
青年冷不丁地询问道。
她的脚步猛地后撤了一步。
*
——他在和她进行确认。
离得近了,就能看得更仔细了。
那张因着肌肉松弛而面容略有变化的脸,确实是“邬淑蔓”。
青年的脚步略微一缓,但并未转过身,依旧拿后背对着她。
他这个小小的停顿,让纪明纱警惕地抖索了一下。
她声线平稳:“对。”
周围的人模一脸呆滞。
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在做什么,或行或坐,嘴里发出奇妙的呓语——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走一步,都是你的劫数。”[1]
“痴心作候,几度消瘦,等几度春秋。”[2]
“愿你馀生鲜衣怒马,有人陪你看尽烈焰繁花。”[3]
一边吟诵着跟当前场景完全不符合的句子,他们一边直挺挺地往纪明纱身上撞来。
纪明纱往后一步,避开了。
他们也不拐弯,反倒和墙壁撞成一团,看上去就像一群乱窜的无头苍蝇。
随着副本的崩坏程度加剧,在主办方无监管的地方,人模的行为也越发异常了。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吗?
下一秒,刚刚才蹲下去的青年便道:“好了。”
没有鲜血,没有明显外伤,“邬淑蔓”的脖子垂了下来,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青年的掌心从它的脖颈处移开,淡淡的微光消失在空气中。
纪明纱再次往后退了一步,确定自己站在了正确的位置。
虞灼可以徒手绞首,她必须跟他拉开距离。
*
原来如此。
在得到新技能的同一时刻,虞灼的眉尾轻微一擡。
他明白了。
和纪明纱想的不同,看似冷静并掌控一切的虞灼,此刻其实是很困惑的。
但是,
要想算计,把自己的反应计算进来,是最基本丶最优先的操作。
也就是说,“他”一定考虑过,在面对这种一无所知的覆杂情况,他将会是什么反应。
那么,保持他的常规姿态,就是最正确的解法。
尽管连他都很难想象,当时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把“封吾”都告诉了她。
就仿佛,那个循环的“他”在告诫此刻自己:顺从她,听从她,不要反抗她。
不过,等他视线扫过“虚空爆裂”的技能描述后,他不仅瞬间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更是明白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他有危险了。
空气细微地震动起来。
他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的情况,而是在本能的危机意识下,立刻侧身,抓住身边那具尸体,挡在身前。
两颗子弹交叉着,以极为刁钻的角度穿插过来。
他抓在手里的那只胳膊,从关节处断开,暴露出了他的大部分躯体。
又是一记刁钻的下扫弹。
用几近极限的狼狈姿态堪堪躲过,他道:“得练习很多遍,才能这么精准吧?”
他扔掉已经没有掩护意义的尸体残肢,选择了躲在另一个走来走去的人模身后。
不过,人模看似呆滞,但因着这份呆滞,反倒平添了一根筋的执拗。
它并不在乎自己双脚已经悬空,还在自顾自地完成“走”的动作,反而变得难以控制。
少女站在五米开外,举着一把口径0.38的左轮手.枪,枪口冰冷地对着他。
那握枪的手势非常眼熟,他想,大概率是他教出来的。
也许是知道他想靠说话拖延时间——可能性更高的是,在之前,少女已然上当受骗过——她一丁点跟他废话的意思都没有,在枪口的后震消退一些后,她便以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毫不犹豫地再次按下扳机。
近视的人,她的射击精度反而可能比视力良好的人更高,这是常识。
枪口冒出火光。
太容易躲开了,这一枪。
然而,就在他侧身的同一时间,少女的下一枪接踵而至了。
她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不偏不倚,这一枪提前打在了他将要躲避的轨道上。
腿一瞬间失去了气力,他“砰”地跪倒了下去。
血花四溅。
从她的眼神中,他很轻易地读到了她的意思——
她要弄死他。
*
“下等赝品”是个很难缠也很难对付的技能。
纪明纱觉得,自己讨厌虞灼,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就连他的技能,她都觉得讨厌绝了。
她讨厌概率,而他的技能恰好是跟概率挂钩的。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回到这里。
在她知道虞灼的技能后,她就明白了,想要摆脱“技能”的影响,唯有利用它本身。
【“下等赝品”这个称呼名副其实,它像是一台损坏的覆制机,每次覆制都会随机丢失或改变一些内容,拿到手的只能是伪劣到让人发笑的覆制品。
尸体越新鲜,灵魂越完整,你能覆制到的内容就越多,上限不可超过80%。】
烂人的每一次覆制,都是随机数。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刷新他的覆制结果。
如果,他没有把虚空爆裂中关于“蛊体”的那一部分覆制过来,她将因为失去了“母体”,当场炸成一滩肉酱。
如果,他将“蛊体”覆制了过来,却把任意操控“蛊体”并引爆的能力也覆制了过来,那么她面对他,将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宣告本次回档失败。
于是她需要重回那无尽的两秒回档,不断地重覆丶重覆,直到撞上大运又碰上一个BUG,把她再次卡进过场动画。
唯有碰到这样的情况,她才能将“剧情”推行下去——
他将“蛊体”覆制了过来,却没有覆制到“引爆”的能力。
这样,她才能跟他勉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并靠着“外力”,赢得了与之一搏的微弱概率。
她要弄死他,必须。
在这烂人咽气的一瞬间,她会亲自验证,“死亡时,蛊体会跟随着一起死亡”的能力,有没有被他覆制过来。
如果,她没有死——
那即宣告,她已获得自由。
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左轮.枪。
杀!
杀杀杀杀杀——!
*
她是在拼命了。
虞灼想。
要得出这一点,实在是非常容易。光从少女那超乎寻常的射击精度,就可见一斑。
那么,这些技能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呢?
……这好像不需要多说了。
光看少女如此顺溜且理直气壮地对他报出口令,虞灼也能猜到,早在这之前,她恐怕就“奴役”过他无数次了。
“教我怎么弄把枪”丶“教我怎么开锁”丶“教我开枪”丶“教我藏匿气息”——这样一步一步,她用他教的能力,来接近他的死亡。
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少女的身体过分虚弱,以至于连开枪的后坐力都难以承受,无法持续进行开枪和追捕。
但在意识的压制和回档的试错之下,这些弱点将会被无限压缩。
……麻烦了啊。
少女柔弱的外表下,承载的是对求生欲强烈到几近恐怖的执着。倘若被他操控生命,那无异于是对人格的根本毁灭。
她绝不会忍受这种事情。
同时,求和,也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鉴于他有“良好前科”,她怎么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欺诈?
他说已经把技能取消了,那就是真的取消了吗?
万一以后在关键时刻,他突然来个背刺怎么办?
唯有亲手宰了丶再亲眼看着他咽气了,才是最保险的。
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了少女此刻的想法,不过,虞灼意识到,叫停已然成为了一件棘手的事。
并且,肉眼可见的,随着回档的次数上升,她将变得越来越难缠,也越来越不屑和他沟通。
他蜷缩着身躯,一边表演“疼痛到失去力气”的模样,一边飞快地估算他和纪明纱的间距。
三米,这并不是很遥远的距离。
或许是为了保证射击的准头,少女并未将距离拉得太开。
最失策的是,她刚刚已经射出了五发子弹——她手中那把枪,他很熟,弹匣不大,只能装六发。
也就是说,再骗她射出一发子弹,趁她弹匣打空的状态,这个距离,应该能……
青年的思绪一顿。
因为,少女一边用枪对准他丶缓慢地移动着,一边将手探进外套。
将之掀开后,青年的眼皮跳了跳。
少女的外套内侧,从上到下,全都是不知道从哪里缴来的各种枪支。
场面蔚为壮观。
“虞灼。”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我已经知道了,想杀你,是连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都不能有的。”
——因此,这一个满满的随身弹药库,是她对他能表达出的最高级别的尊敬。
随着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少女立刻甩掉了那把打空的左轮,换上了另一把,疾步向他冲来。
他不再装虚弱了。
在地上一个翻滚后,他往体育馆外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1][2][3]均摘抄自wb一些视频下头为了增加热度而投放的无意义的机器人评论。
另外一个不方便在文里写出来的细节,纱纱之前一直有记回档次数的习惯,但上一章的描述却是“在不知道多少次的两秒回档后”,这是为什么呢,我暂且蒙在鼓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