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袁笛骨子里应该是拒绝这类玩命的极限运动的,但当她穿戴好装备,坐进低矮的赛车,看见头盔下傅斯年淡漠眼神中倏忽燃起的火焰,灼灼热烈,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这个世界真的越来越真实了。
车子发动,风驰电掣,就算坐在密不透风的车里,也能听见秋风在耳边咆哮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人推入一整支阿托品,砰砰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整个人就像在风里飞驰,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耳麦里传来傅斯年低沈的笑声,如冰雪初融,春水乍溅。
“怕吗?”
袁笛忍着由胸腔压迫带来的恶心感,转过头,嫣然一笑:“不怕!”
她的笑声丝丝入耳,钻入傅斯年的脑海。他现在看起来非常镇定,实际上,高速行驶以及一连十几个大转弯的超越都让他血液沸腾,他如同一台机器,可以精细而准确地处理任何事情,生活中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刺激,让他处于兴奋状态,所以他迷上了赛车,压力大的时候来跑一圈,绝不过多投入,就像他对待所有的人和事。
傅希言喜欢他,他当然知道。
那又怎样?
他是邹氏培养的代理总裁,从小就在邹家长大,由邹升德一手培养,未来将会替不事商业的邹斐掌管整个邹氏,从小对他示好的名媛如过江之鲫,傅希言只不过是其中家世最好的一个。
很多人都说傅斯年是邹升德的私生子,他当然知道不是,不仅不是,他的真实身世远比这个更离奇。
杜若云和邹升德是表面夫妻,两家的关系也并不是外界所说,紧密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可以说,近几年,邹氏和杜氏是在争抢市场,互相内耗的状态,他此时接手,无疑是拿到了一只烫手山芋。他可以像外人猜想的那样,逐渐渗透邹氏,直至邹氏改名换姓,成为他的囊中物,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邹氏也不是什么任人采撷的好果子,如果邹升德那只老狐狸没有留下牵制,绝不可能让他顺利接手,邹氏可以换名字,但依旧是邹氏,不会因为一个总裁人选而有任何改变。
他讨厌被人安排,被人控制,被人当傀儡一样耍弄。
所以,性格犹如脱缰之马,意外不断的袁笛才能得到他的好感。
一趟下来人是爽的,胃里却是翻江倒海,袁笛下车的时候走路都走不稳,左脚踩右脚,身体像醉了酒一般不受控制,飘忽忽地走了两步,险些正面栽倒。
傅斯年一手拽住她的衣袖,彼此指尖冰冷的触感都分外清晰,袁笛被惯性拉回来,撞进他的怀里,小小一团窝在他胸膛,动弹了两下没了后续。
“以后还敢逞强?”傅斯年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冰山一样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山里的风吹得袁笛瑟瑟发抖,一边跺脚一边嘟囔着骂他:“我要是对赛车上瘾,你得负全责,而且这些车看起来都好贵的样子,傅斯年,这样跑一圈多少钱?”
“不多,十来万吧。”他淡淡出声,如愿看到眼前少女瞪大了双眼,委屈巴巴的样子。
“还有,高兴的时候叫‘哥哥’,不高兴的时候叫‘傅斯年’,‘哥哥’是你随便叫的?”他忽然想起偶然听过的一句网络流行语,“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袁笛呆若木鸡,傅斯年这时而油腻时而清爽的套路也蛮新奇,至少是吸引到她了,就跟赛车活动一样,有种刺激的酸爽感。
别说,这路子挺野。
“你是唯一,”袁笛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海里没有别的狗子了。”
新海龟傅斯年根本没听懂她的网络黑话,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戳着她的额头,教训了两句。
“好好说话,下次哥哥还带你来玩。”
袁笛喜笑颜开,亲亲热热地挽上他的手臂,把他拖着去停车场开车,让他送自己回家,免费司机,不用白不用。
傅斯年看她扣扣索索的样子,饶是再冰山脸,也多了几分嫌弃:“邹斐不是你的监护人吗,他不管你?”
袁笛一本正经道:“也不是,我这人的原则是能省则省,雁过拔毛。对了,傅先生,明日下午三点于泰乐大酒店举行的笛翊成人礼晚宴,作为袁翊先生的代言人,我有幸邀请你屈尊参加一下吗?”
她眨巴着眼,一脸讨好都不用心的敷衍。
傅斯年俯身欺近,把她堵在车边,低沈磁性的声音如羽毛扫过:“荣幸之至。”
远远看去,就像情人在亲密接吻。
傅希言看着这一幕,震惊丶不甘丶委屈,千万种情绪喷涌而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傅斯年会喜欢这么一个蛮横无礼的小孩,明明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明明邹氏有意和傅氏联姻,邹斐是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所有人都想象不出他结婚的样子,那么和她联姻的,不就应该是名为邹氏养子的傅斯年了吗?
他把她揽在怀里,是傅希言从未见过的缱绻温柔。
傅希言捂住脸痛哭起来。
远处,袁笛一个仰头,头顶磕在傅斯年唇上,他“嘶”了一声,退后两步,看见袁笛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一手打开车门,自顾自地坐了进去。
“楞着干什么?开车呀。”袁笛摇下车窗,朝他勾勾手,壁咚这一套也过时了哟。
傅斯年无奈,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司机了。
不过,傅斯年坐上驾驶位,车子驶出停车场,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向后视镜看了一眼。
路有点远,回到迦南公馆时已经十点多了,十点整邹斐给她打过电话,袁笛睡着了没有接,到了地方下车,掏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
傅斯年也下了车,倚在车边朝她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往后面看。
邹斐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条棕色毛毯,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绸质睡衣,宽松修长,顺着两条长腿垂坠下来,夜风吹拂下隐隐显出精瘦的肌肉线条,他的领口是V型设计,延伸到胸口,露出来的皮肤像是冷白色的瓷,干净剔透。
他立在那里,就像一尊完美的西方神只雕像,高贵典雅,即使裹着一条毛毯也像是月神身上的橄榄枝。
袁笛心里惴惴,自从邹斐的好感条消失后,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并不窥视她,只是淡淡地凝望,仿佛隔着一面单面镜,把她当做观测的对象。
她直觉那是邹斐。
“他在等你。”傅斯年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讶的,这种感觉,就好像一直仰望着的云端仙人,突然下凡种地了。
当然,把袁笛比作一块长满杂草的荒地,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袁笛抿了抿唇,双腿仿佛千斤重,怎么都擡不起来。
别墅门口的灯光是柔和的黄白色,从邹斐头顶打下来,光明与阴影交错,在他高低分明的脸上像是完美的艺术作品。
“回来了。”邹斐淡淡地说,朝傅斯年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屋了,袁笛呆呆地跟着他,像个小尾巴。
傅斯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
玄关放着袁笛的兔子拖鞋,毛茸茸的长耳朵压在一双简约的蓝色拖鞋上,袁笛换好鞋,邹斐已经上了楼梯,一句多馀的话都没有跟她说。
这是生气了吗?袁笛看着手机上未接的三个来电,有点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他凭什么生气?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踏着兔子拖鞋跑上楼去,叩响了邹斐的房门。
“……进来。”邹斐的声音似乎有些疲倦,袁笛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房里摆着一张画,大约有一人高,看起来是刚画好的,拿画布盖得严实。邹斐的生活区丶工作区丶休闲区都分得很开,这还是袁笛第一次看见他把自己的画摆在房里。
邹斐站在窗边,窗户开着,夜风把窗帘吹得飒飒作响,像极了情书里男主坐在窗边看书的那一幕,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淡淡的果木香味。
“小翊退学的事,您知道了吗?”退学肯定是要监护人签字的,袁翊心思重,肯定筹划了许久,但邹斐这一关他是绕不过去的。
邹斐回头,眸色微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潜意识里不再觉得袁笛是个孩子,或许是暴雨的天台花园,又或许是某个午后的一瞥,当袁笛叫他“邹先生”的时候,他的心脏总会莫名颤动,连药物都无法压制那股烦恼躁郁。
“知道。”
“邹先生,”袁笛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我想搬出迦南公馆,独自生活,很感谢您念在我父母的旧情上,收留我和袁翊,打扰你这么久,我很抱歉。”
“为什么?”邹斐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
袁笛低着头,神色覆杂:“邹先生,我爸爸留下的遗嘱里只需要您照顾我们到成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在此结束最合适不过。而且我有自己的私心——”
“我成年了,并非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想顶着被监护人的身份在您面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