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台
不会有感觉的,理论上是不会有感觉的,小宝贝睁眼看着天花板,心脏怦怦直跳。但是现在腰酸腿软又是为什么?
他拿被子蒙住了头。经过昨天那一晚,不管主神怎么想的,他反正是没脸面对他了。
我的形象呢?我的理智呢?那个被玩到崩溃哭着求饶的人一定不是我。
继寻深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说,梦境是会被遗忘的,法则反正是这么说的,到时主神什么也不会记得,只有自己会对这些丢脸的经历印象深刻。
白天去实验室,助理被安排做的都是一些简单的过程性实验,把数据登记好后,他们可以准时下班。
休息室里,海怪三人组约了个牌局,三缺一,茜茜一个人打两幅牌,把两位男士虐得死去活来。
“不好玩。”蓝亭哀嚎,“为了我们的友谊能够长久维持下去,你不能这么打。”
“为了我们的友谊能够长久维持下去,”茜茜学他说话,毫不客气道,“你们不能这么菜。”
继寻惊了:“为什么要连带攻击我?”
茜茜:“……”
下班后三个人去当志愿者,帮忙把海边倒地的树扶起来。
“这也算是日行一善吧。”蓝亭双手合十。
继寻福至心灵地感慨了句:“我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拿着扫把的茜茜:“……”
该说什么好呢?
一整个白天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扶好树,扫完地,继寻回房间,没有碰到法则小朋友。
话说法则还会来吗?应该不会了吧,只要事情继续往下发展,法则就能推算出可能的走向,并不需要他当面汇报情况。
所以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继寻一头雾水。
他胆战心惊地爬上床,战战兢兢地戴好眼罩和耳塞,睡前还小小祈祷了一下。
对主神:“我不应该随便进入你的梦境,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生气。”
对法则:“能力有限,我尽力了,做不到也不要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海怪侵扰的世界悠闲平和,小宝贝作息稳定,睡眠很好,闭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梦乡,这次的梦境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什么地方?
身体依然动弹不得,继寻通过馀光分辨着。
拱形窗丶雪白的墙丶白到刺眼的灯光,周围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他躺在一个有些高的地方,意识很朦胧,时间在流逝,注意力很难集中,思维在同一个点上反覆徘徊,停滞不前。
卡米尔宫……对吧?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进来了。随着门被打开,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像个实验室,有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外面应该是连接着的准备室。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开灯,只有头顶的光又近又亮。继寻想闭眼,但这次他连闭眼这个动作都做不到。
眼睛无神地睁着,被迫接受所有可以感知到的画面。
身下是不锈钢台子,这具身体像个物品一样被陈列着。继寻有点奇怪,他想开口,但发不出声音。
进来的人在一旁坐下了,没有打招呼,只是埋头趴在他身边。继寻的视线往下,看到了主神金色的头发。
怎么能少了主角呢?主角肯定在的嘛,小宝贝有点安心了。
不过……主神记不记得昨晚的事呀?继寻有点焦虑,梦境真的会被忘掉吗?这次又是什么情况,主神怎么一直梦到我?
视线有稍许的偏移,他看到了自己光.裸的小腿……又没穿衣服吗?不过这盖着的白布又是什么?
等等,这是梦境吧?我是个角色,我也是梦境的一部分,那我应该可以自由发挥的。
“我要起来我要起来。”继寻碎碎念地想着。
大脑用力的感觉蛮奇怪的,因为是梦境,人的意志会直接影响到情节走向,在小宝贝锲而不舍的努力下,身体终于有了些微知觉。
他撑着台面,费力地坐起来,身体有些摇晃,白布往下滑,堪堪停在腰间。这个动静不大,但是主神还是擡起了头。
他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金色眼眸。
两人都是一楞。
“你哭了?”继寻很意外。
主神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看着他。
鉴于昨天悲惨的经历,继寻抓住了唯一遮挡的白布。
是因为梦境吗?身体很轻盈,飘飘然毫无阻力。与其说他是通过动作在控制肢体,不如说他是通过意识在模拟动作。
“你在干嘛呢?”继寻问道。
梦里的主神每次都不说话,这弄得小宝贝很心虚。
接着,像是要回答这句话,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主神垂下脑袋,脸颊贴在他掌心,轻轻碰了碰。
过于温柔,小宝贝有点脸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从这种暧.昧的氛围里挣脱出来:“那个啥……你知道这是梦吗?”
反正早就被发现了,大概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主神回答了他,柔和的嗓音暗哑难当,累极了似的,小小声轻叹道:“我知道啊。”
“那……”
“这当然只能是梦了。”主神亲了亲他的手心。
继寻并没有感觉到痒,但他还是不好意思了,掌心攥了攥,他想把手抽回来。
转头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滑过了一旁的玻璃墙,玻璃墙白晃晃的,倒影着实验室过于明亮的光线。
在那些灯光的清晰映照下,他的脸清楚地印在了上面。
是他的脸没错,但是……
明明没有心跳,但继寻还是慌了起来。他一点点偏过头,玻璃墙像面镜子,他看到了自己触目惊心的后脑勺。
头骨已经裂开了,脑浆和血液还残留在上面,头发卷曲凌乱,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这是……
呼吸有些颤抖了,下一秒,窗帘合上了,没有人碰它,但是它自己合上了。
继寻有些不知所措,他稍稍低头,对上了主神的视线。
“这当然只能是梦啊。”对方叹了气,“只有在梦里,你还活着。”
主神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之前的事,他被困在那一天,感知不到未来。
要梦得这么真实吗?继寻不敢动弹,他怕自己裂开的后脑勺。
话说这人是怎么做到淡定地趴在旁边睡觉的?还有,虽然只是具尸体,但是能不能给我穿件衣服?
“有衣服吗?”继寻忐忑地开了口。
主神完全没理解他的需求,他只是看着他,对视了很久后,主神站起来,伸手把人抱住了。
“等等,脏……”继寻忙去推他,费力地把自己的脑袋别开来,防止那些血肉沾到对方身上。
话说我是尸体你不害怕吗?我自己都有点害怕呢。
主神的脸埋在他颈间,他抱住这具泛着青色的冰冷身体,轻声问道:“你能回来吗?我很抱歉。”
冲破设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段往事继寻没什么印象,记忆保护自动开启,他很少会去回忆这些。
“没关系啦。”他傻傻回答了句。
然后他感到肩窝泛起了潮湿的水汽,对方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白布滑了下去,后脑勺原本凝固的人体组织也因为重力,在一点点往下掉。继寻都不知道要不要回抱住他。
没有人想被一具尸体回抱吧?
“你怎么了……”继寻不安极了。
虽然之前我死了,但我现在好好的,所以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关系的。
“对不起,”主神完全是在自言自语,“我要怎么办?”
其他物种这么脆弱的吗?一下子就没有了,没有了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你的身体还在这里,但你已经离开我了。
“我好难过,”主神贴着他冰凉的皮肤,把那里弄得湿淋淋一片,“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回来?”
“嗯……”继寻稍稍打断了一下,“我其实还活着的,我的意识是你给的,法则说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法则……”主神似乎才想起这么个概念,他有些伤感了,“自然规律无法违背。”
当初因为我的偏爱而警告我的,就是法则。
咦?继寻眨了眨眼,这难道是个突破口?但是会不会不道德?
“那个,”小宝贝迟疑着,“法则希望你取消连任限制的议案,所以你看,也许……”
“连任限制?”主神完全没想过这种事,“会有人申请吗?”
权力制衡是必要的,但是主世界和其他世界不一样,这里没有统治与被统治的概念。没有国家,没有阶级,没有家庭,也没有货币。无所谓利益,也就无所谓权力。
法则是既定的,主神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职位,纯粹被作为工具使用,身不由己,无法逃离。当然不仅是他,整个卡米尔宫都在执行这些事项,只不过有些世界,只有主神能去,原因无他,因为太危险了。
和平发展的世界不需要法则介入,法则介入的是那些趋向诡异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议事会选举的只会是法力最强的人,而法力最强的人,一直都是法涅卡。
所以,提这种议案做什么呢?
是主世界太闲了么?是吃喝玩乐学习睡觉太无聊了吗?有谁会愿意穿梭在那些即将覆灭的世界里,替法则掌控整个消亡的进度呢?
这种议案,从来没有人提过。
主神歪头看着他,一脸的怀疑。
继寻弱弱道:“是你自己提交的。”
主神:“……”
咦?等等——
小宝贝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主神这个时候没有这个想法吗?那……
小宝贝立刻噤声。
主神并没有细想,他只是擡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继寻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他有鸡皮疙瘩的话。
我的脑袋都开花了,你还摸。
他忙往后躲,责怪道:“会弄脏的。”
主神摇了下头,动作有些恍惚:“如果你能回来,我愿意做任何事。”
擡起的那双眸子悲伤又无力:“可你只是我心里的影像。”
继寻:“……”
我不是。
小宝贝很心软,不知要如何安慰:“你别难过啦,很久很久以后,我们都还好好的。”
他眼睁睁看着泪水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溢出来,浅金色的眼眸晕满水光。主神咬着唇,就那么看着他。他没法想象未来的事。
“别哭……”小宝贝心疼了,“真的没事啦。”
“你明明很疼,还很害怕。”主神擡起手,眼睛埋在了掌心里,“我在做什么呀?”
这人完全没在听他说话,继寻困扰地挠头,但他才刚刚碰到头发,对方就制止了他。
“别碰。”主神握住他,捏着袖子,一点点擦去他指尖沾染的痕迹。
“你的衣服……”继寻有些着急。
主神只是说:“不要紧。”
“你不害怕吗?”继寻问,“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怕什么呀?”主神的眼眶湿到不行,无可奈何道,“你轻易就原谅我了。”
“也不能怪你……”小宝贝不懂要怎么办。
我们只是吵架了,设定的事谁也想不到。
“我应该拦住你的……”
大概压根没把继寻当成现实存在的人,主神有一部分时间完全是在自说自话。
“我可不可以陪你一起?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
虽然有点煞风景,但是——
“什么时候?”继寻可不记得有做过这种承诺。
解剖台很大,主神翻了上来,继寻连忙往旁边让去,有些惊悚地说:“这上面很脏的,还沾着我的脑浆……”
主神抱着他躺下,轻声道:“我睡不着,我来找你。”
他的手环在他身前,贴得很紧,那块白布又被拉起了,主神小声说:“陪我一会儿吧,我好想你。”
为什么要抱着尸体睡觉?继寻有点受不了,虽然他自己是那个尸体。
“这样不好……”他试图表示反对。
主神没搭理他,金色的脑袋靠在他胸前,软软蹭了蹭:“最后陪我一晚吧。明天起来,你的身体也没有了。”
是要被火化扔掉了吗?不过主世界应该没有这么覆杂的工序吧?随便哪位神明擡擡指头,他应该就灰飞烟灭了,不会留下一点需要清理的垃圾。
“我想忘掉你,”主神闭着眼睛,喃喃道,“一点都不要记起。”
“为什么呀?”继寻问。
有点伤心呢。
主神抱紧了他。
“明天,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以后都只有一个人了。”
“未来再也没有你。”
解剖台冰冷坚硬,身边的体温令人着迷,继寻轻轻回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
“晚安,宝贝。”主神轻声道,“真的对不起。”
我明明那么爱你。
思念把人逼疯,我没法忍受没有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