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宝贝
    过了几天，休假结束后，继寻回研究所上班，报到的一大早，他被叫去运海怪尸体。
    被法则判定需要介入的世界，显然是存在一定问题的，这个世界之所以一直和海怪僵持不下，原因就在于科技发展水平不平衡。
    大型炮弹研制不出来，定位系统也很鸡肋，无法做到精准捕捉和打击目标。现阶段所有人的希望都在生化武器和近程导弹的研制上，导弹是军部的事，生化武器则由研究所合作负责。
    然而实验情况不容乐观，用科研主任的话来说，大概是：“等海怪全死了，我们就可以把实验做出来了。”
    继寻是无所谓的，就是有些可惜这些漂亮的小岛。
    海怪尸体被从海里打捞上来，切成块状，用卡车运到了研究所门口，各个实验室分去一点，剩馀的残肢断臂则被扔到养殖场里喂了鱼。
    继寻他们领到的是装在大型罐子里的触角，实验室前辈们自然不会去做这种脏活累活，打杂的工作全部交给新入职的三位实验助理了。
    蓝亭拍拍继寻的肩：“哥们运气不行啊，覆工第一天就是这个任务。”
    肢体才刚刚切下，现在还有活性，时不时弹动一下，三个人穿着实验用防水靴和防水连体裤，看起来就像菜市场卖鱼的屠夫。
    货梯开好了，继寻费力地把推车推进去，茜茜和蓝亭在里面接应，电梯门关上后，肢体突然跳了跳，三个人死死按住盖子，水液依然泼了一地。
    “这正常吗？”蓝亭拍拍身上的水，“死了还能动。”
    茜茜很淡定：“神经系统比较发达，就跟牛蛙一样。”
    “我不敢吃。”继寻一脸反胃。
    他们把尸块送到了实验室，科研主任刚好来找人：“你们仨闲着也是闲着，谁过来跟我一起去送样本？”
    搬尸体和送样本，自然是后者比较轻松，三个人都举了手，蓝亭举得尤其高：“我再也不想碰海怪了。”
    然而主任忽略了他，拍了拍继寻的肩：“还是你吧，你刚覆工，病号需要照顾。”
    他自认为非常贴心，然而刚说完，擡头就见蓝亭和茜茜一脸的欲言又止。
    想起上一次送样本的不幸经历，主任补充道：“放心，这次我开车去，保证安全。”
    调试样本是很简单的工作，不需要研究员出面，助理就可以搞定，科研主任非常放心。继寻抱起保温箱，把它放到了车后座。
    主任捧着茶杯，边吹边说：“海军那边今天下午要发射导弹，说是会把海怪引进陷阱，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看一看。”
    “陷阱？”
    “对啊，就是之前那只海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近海徘徊，无法驱逐，现在只能想办法用炮弹轰击了。”
    主任笑起来：“刚好给你报仇。”
    车子沿着环海公路行驶，主任亲自开车，车速飞快。离开小镇后，人烟渐渐稀少，眼前是展开的高山崖壁，海浪接一波一波冲击着悬崖。天色有些阴了，灰蒙蒙的天空像沾湿的宣纸，泛着透明的白光。
    去军部的话，是不是可以见一面？
    继寻给陆子洋发信息，说：“我要去你们那送样品，想不想见我呀？”
    这话听起来有点俏皮，感觉不是自己的风格，他犹豫了下，还是删掉了，改成了一本正经的：“有空可以见一面。”
    他把手机放在一旁，但等了许久也没有回覆。部队应该很忙吧，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看手机。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了军部的实验基地，这里是一个驻扎营地，也叫做生物武器实验室。
    进去的时候，手机被收了起来，两个人沿着安全通道往样本室走。样本匹配很快，仪器操作了两个小时。配合收集好数据后，他们想要离开，实验室的值班人员制止了他们。
    “还不能走，”值班的军官说，“现在营地戒严，时间到了才可以离开。”
    “戒严？”主任问道，“已经开始打了吗？”
    “对。”
    他们被安排在一楼值班室等候，小房间里有长椅和电视，角落里还有矿泉水和点心。继寻拿了块饼干，无聊地啃着。
    值班的军官正在看监控，这边不是指挥室，只有一个小屏幕在播放无人机实时录像。
    “不过这次为什么戒严呀？”主任送过很多次样本，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军官说：“已经打一会儿了，情况不太好。”
    镜头拉得很远，海怪像坐山一样庞大，几艘攻击舰跟玩具一样，随着海浪不断飘摇。
    军官说：“前面发射过远程导弹，但是好像激怒海怪了，这些海怪开始往近海集中，现在只能用近程导弹和驱逐舰了。”
    海怪游的方向和速度都不确定，近程导弹显然不是最佳方式，为了把海怪拦在外面，驱逐舰是必然选择。
    继寻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他吃完一包饼干，顺手去拿下一块。
    军官回头看了他一眼，抛过来一包甜甜圈：“这个好吃，里面有夹心。”
    “谢谢。”
    军官又递给主任，主任摆了摆手：“我不用啦。”
    继寻开始啃甜甜圈了，甜甜圈是巧克力夹心，外面还有一层坚果碎，特别好吃。
    他边咬边看屏幕，几艘舰艇离得很远，其中一艘靠近了，炮弹并没有连续发射，而是间隔一阵子才击打一次。海怪很大，目标明确，那些火药在它身上炸开来，但完全不见什么伤口。
    海水翻腾着，海怪在发怒。触手的攻击是混乱的，扫到船只时直接把船推翻过去，继寻的心提了起来。
    在安静的值班室观看，他对画面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陌生感，但是船只损毁后，海面上出现了落水的人员，真实的感受这才渐渐弥漫上来。
    其他舰艇也开始攻击了，导弹在天上划出长长的轨迹，海面上是腾空而起的灰色烟雾。
    这些舰艇比较分散，海怪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硬生生挨了几下后，它终于找准目标，卷起触手，拍翻了离它最近的那艘船。
    镜头太远了，舰艇显得很小，加上没有声音，一切看起来非常不真切。触手压到了船上，海怪的头转了过来，丑陋的嘴张大开来，露出的牙齿又长又尖。一片寂静中它往下咬去，尖牙刺穿了整个船身。
    “我的天。”值班军官低呼了一声。
    海面卷起了漩涡，边缘的舰艇掉落下去，主任捂住了嘴，下一秒，触手拍了过来，船只碎裂，剧烈撞击下碎成了两半。
    这还没完，触手在已经裂开的船只身上蠕动绞紧，一点点把它绞成碎片。那些坚硬的钢铁变得脆弱不堪，玩具一样四分五裂开来。
    海面开始起雾了，原本的包围线缺失了一个口，海怪的速度很快，一点点往近海靠近。
    主任忽然问道：“海怪不会上岸吧？”
    “不会。”军官回答，又看了看操作台，骂了一句脏话，“戒严取消了。”
    “咦，为什么？”主任奇怪道。
    “海怪往另外的方向过去了。”
    继寻仔细看屏幕，驱逐舰撤离了，屏幕里全是海，分辨不清位置。他刚想问一下，就听警报拉响了，尖利的呜鸣令人心底发寒。军官没有再管两人，对讲机响起，他冲出了值班室。
    等等，这个声音是……
    继寻和主任对视一眼，反应了过来：“这是防空警报。”
    警报并不是营地内的，而是整个镇上都有，所有喇叭都响了起来，海怪的方向是小镇！
    “要回去吗？”继寻问道。
    可能留在营地才是正确的做法吧，但两人都没有选择留下。
    主任说：“我儿子还在幼儿园。”
    继寻也给自己找了理由：“我得和队友汇合。”
    门口警卫室，登记领回自己的手机，警卫员说：“你们要离开得快一点，桥可能会升起，注意听广播。”
    “好的好的。”主任去开车，油门踩得又快又猛，“坐好啦。”
    继寻赶紧去拉安全带，身子往前倾的时候，他费力地把带子扣好了。
    “不着急不着急，”继寻说，“还来得及。”
    车子驶出营地，视野非常辽阔，一边是山，一边是海，没有看到海怪，主任松了口气：“没看到的话，那就还远。”
    风哗哗地刮过车窗，警报的嗡鸣声中还伴随着炮弹射出的尖啸声，等了好几秒，海面才传来轰开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主任叹息说：“我们的渔港已经放弃了，现在连小镇都要搬迁了吗？”
    军部所在的岛和小镇隔着一座跨海大桥，主任把越野车开得飞快，可惜隔着老远，他们就看到了桥面在升起。
    “哎呀来不及了。”
    车子在几百米外停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主任问：“回营地？”
    “我都可以。”继寻打开手机。
    主任也说：“我联系我老婆接一下儿子。”
    手机里陆子洋依然没有回覆，倒是茜茜和蓝亭在小群里问道：“你们回来了吗？刚才拉警报了，你们还好吗？”
    继寻打着字：“桥升起来了，暂时回不去，你们那里更危险，注意安全。”
    耳边是主任的喂喂声，通讯现在还好，他抓紧时间跟老婆打电话，交代着安全事宜。
    继寻擡头的时候，就见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灰色的点，紧接着，火光炸开来，爆炸声停了两秒才传到耳朵里，轰的一声，震得心脏几乎要停跳。
    他楞楞地看着，先前离开屏幕的那些舰艇，现在又出现在眼前。那艘舰艇被海怪卷起，拍碎在崖壁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天呐。”主任挂掉电话，站到了一旁，“那边是哪里来着？”
    手机震动了两下，继寻按亮屏幕，联系人显示是陆子洋。
    这个时间的信息令人心里发慌，指尖微微颤抖着，他迟疑片刻才一点点把页面往上滑。
    信息很简单，映入眼帘的只有四个字：“宝贝再见。”
    没头没尾，继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擡起头，那些火光还在闪，平静中带着点刺眼的红。
    这个是——
    下一秒，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又快又急。他好像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脑袋嗡的一下有些晕眩，视野变得模糊起来。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方向。
    船只已经被拍碎了，火光刺眼，沿海的边界线烧了起来，像腾空而起的飞舞的彩条。
    炮弹的声音自头顶越过，突然的动静令他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主任，主任重新启动了车子：“别怕啊，我们先回去。”
    大地在震动，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火星。主任颤抖着问道：“要不要放个音乐什么的？”
    “……好。”
    乐曲吵吵闹闹，混杂着炮弹的呼啸声，主任把声音开大了，警报声越来越尖锐，长鸣拖着音调，刺耳惊心。
    很远的地方，海怪在撞击崖壁，它还是第一次来到离人类世界这么近的地方，炮弹炸开来，山崖的石头滚落着掉进海里，直升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知是谁，又要往哪里去。
    主任额上冒出了冷汗，他在震耳的音乐声中大声说道：“我们回营地。”
    继寻只是擡手，捏了捏胸前的蓝宝石。
    主神的担忧可能是有道理的吧，在意识到对方已经死亡后，他心理有种无所谓的茫然。他低头去看手机，信息延迟了，现在收到的是几分钟前发出的道别。
    “再见宝贝。”
    继寻轻轻叹了口气。
    还剩下两个月。没有你的世界，没有你的两个月，我要怎么办？
    眼睛有些湿，眼泪将落未落，手机却又震动了一下，对话框里出现了下一条，时间依然是几分钟前。
    通讯延迟得厉害，继寻低头看去，泪眼朦胧中，就见一张照片跳了出来，是偷拍的自己的睡颜。照片里床头灯亮着，暖黄光线下的面容安宁无知。
    附带一行小字：“回来要把欠下的补上哦（期待）。”
    继寻：“……”
    等一下……
    我为什么会秒懂呢？
    蓄满眼眶的泪水就这么消失殆尽，小宝贝摁掉屏幕，扔开了手机。
    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