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地上铺着红地毯，进门左手边是沙发，沙发对面是玻璃墙，暖黄的灯开到了最亮，这是单向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包厢里只有主神一个人，继寻进门的时候，茶几上还放着零食和茶杯，看起来像是刚接待过其他客人。
    “你坐。”主神招呼道。
    他戴着眼镜，镜片有些反光，金丝边框架在灯光映照下有种闪耀的色泽。
    主世界的眼镜是科技产品，用来在阅读时进行补充查找。沙发上放着好几叠用长尾夹夹起的文件，主神的控制面板也是弹开的，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报告。
    在加班么？
    继寻刚走到单人沙发那里，主神就擡起眼睛，视线从镜片上方跃了过来，开口道：“坐我旁边。”
    继寻只好重新换了个位置。
    主神的手指擡了擡，桌子上的茶壶浮了起来，慢悠悠往茶杯里倒着茶。继寻盯着杯子看，神明的法力谁也说不清，他每次看到都会感到惊讶。
    杯子快要满的时候，茶壶停下了，落回托盘里，茶杯则飘了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见人没接，茶杯又左右晃了晃，像是在催促客人快点用茶。
    “谢谢……”继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感谢主神，还是在感谢茶杯。
    有那么一会儿，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横亘在两人之间。这人不尴尬的吗？继寻盯着脚下的地毯看，简直有点如坐针毡。
    上次可是吵架了呢。
    当然，吵架不尴尬，尴尬的是自己被气哭了，气场都输了一大半，继寻沮丧极了，这人怎么能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我也要淡定，继寻告诫自己，维持表面和谐还是有必要的。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主神放下了其中一份文件，那文件飘了飘，落在了他腿上。
    “你看一下这个。”主神说道。
    继寻一脸困惑：“这是？”
    “气泡世界的报告。”
    继寻心下一跳，忙低头看去。
    文件太多也太厚了，主神换了下一份，镜片下的目光冷淡又专注。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实在让人很有距离感。
    继寻一下子只觉得心脏发紧，他不能确定对方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后，会有什么样的态度。陆子洋一开始对他也是很不满的，不是吗？
    我怎么就那么自信他会爱我呢？主神会不会也觉得这是一种背叛呢？
    继寻手上的文件有附带摘要，说是摘要，那也已经好几页了，陈述性的语句简洁官方，三言两语概括了整件事情的起因丶经过和结果。
    一丶事件发生原因
    主世界纪年XXXX年，造物1892号在寝殿坠落，意识与身体分离。法则的天平显示1892号背离主神需求，违背主神意志。背离的原因与主神给予1892号意识有关。主神与法则达成协议，给予1892号一次机会，弥补先前的所作所为，以期达到天平的平衡。
    二丶气泡世界经过
    （一）气泡世界第一轮，1月1日-12月31日
    1892号违背任务要求，任务失败，主神重启。
    （二）气泡世界第二轮，1月1日-12月31日
    1892号违背任务要求，任务失败，主神重启。
    （X）气泡世界第X轮，12月31日-2月14日
    1892号到期未完成任务，任务失败，主神重启。
    （N）气泡世界第N轮，10月30日-2月14日
    1892号完成任务，任务成功，意识回归。
    摘要简练至极，继寻看着长长的重启次数，一时只觉得眼眶发烫。他到此刻才知道究竟重置了多少次，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次数，下一秒擡头的时候，自己的控制面板突然跳了出来，凭空在面前展开，联系人显示是陆子洋。
    这是什么？
    继续转头看去，隔壁的主神还在翻文件。
    那我收到的是什么？
    继寻点开来，信息没有日期，只是一个小图标，看起来有点眼熟，是之前在气泡世界里见过的储存卡。
    自动备份储存卡？
    但这东西不应该是实体的吗，而且应该还在气泡世界呀？继寻一头雾水地打开了。
    出乎意料，信息附带的不是视频，而是一封信。
    “我无数次想过要放弃……”气泡世界的主神这么写道。
    继寻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看到这句话，一时只觉得心脏发闷，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是这样的吗？
    好像……也理应如此。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往下看。
    “强迫你爱上一个你并不爱的人，这是多么卑劣的做法呀，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很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但我又不清楚我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你会说什么呢？你想活下去，还是就这样算了呢。
    “我从未有过这般无力的感受，我从未想过爱而不得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对自己是那么自信，以至于从未考虑过如果你不爱我，那这个任务要怎么办？
    “我又真的是在帮助你完成任务吗？好像也不单纯是这样。我只是在拖延时间，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命运终结在我手上，我不愿意承担这样痛苦的责任。所以你看，我并不是一个那么无私那么善良的人。我直到现在，想的也还是我自己。我要让你爱上一个这样的我吗？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确实在尽力扮演一个你会喜欢的人。你的心思很好猜，吸引你注意力的永远是那些光芒耀眼的事物。而你之所以会受到伤害，是因为你把自己交给了我。你的爱太纯粹了，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爱毫无保留，却又易受伤害。
    “我不能说对你没有恨意，我偶尔也会觉得不值得。但你是我在漫长人生里最期待的不确定性，你也是唯一爱我信任我的人。你说过我是你的全世界，我当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很抱歉我没有珍惜，很抱歉我伤害了你，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你。
    “重置的前提是死亡，你的意识很脆弱，每次重启我都需要重覆剥离意识的过程。你的意识是我给的，我想我起码要有始有终。我把我的记忆放在你那里了，在给你意识的同时，我也给了你记忆。对不起，让你承受这样的压力，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每一次失败我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你根本不爱我，你可能根本不想和我呆在这里吧。我又是在坚持什么呢？如果还能见面，可以由你决定我们之间要不要继续吗？我的记忆在你那里，如果你愿意，就把记忆还给我，如果不愿意，就把它们扔掉吧。”
    ……记忆在我这里？
    继寻擡起眼睛，他的眼眶湿透了，呆滞着望向前方。外面是音乐厅的舞台，正在表演的是个话剧节目，欢笑声从楼下传来，隔着玻璃，模糊又不真切。
    主神一直没有同步记忆，是因为不想，还是根本就做不到？
    那我希望他记起来吗？
    这封信的设定是条件语句，继寻不知道触发的机制是什么，他偷偷瞄主神，主神还在阅读文件。那些文件实在太多了，他陷在沙发里，金色长发垂在身前，整个人柔软又安静。
    主动权原来在我这里吗？
    但那些记忆其实并不愉快吧。我要用回忆留住他吗？
    继寻盯着控制面板发呆，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脑海里全是一片空无，直到主神挽住了他的胳膊。
    继寻有点懵，转头就见那人靠在自己肩头，挂在他身上，边打呵欠边翻文件。
    “亲爱的，我看了好久呀。”主神跟他撒娇。
    “……”就这么自然的吗，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继寻呆了，完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主神在他肩头蹭了蹭，抱怨说：“你都不理我的，还要我让林秘书请你过来。”
    继寻：“……”
    他只好开口回答，声音很低落，说：“我们吵架了呀。”
    “有吗？”主神擡起头，一脸惊讶，“是这样的吗？我忘记了。”
    继寻：“……”
    这人装得太像，他一时竟分辨不清，还傻傻地说：“在米兰家的时候，你说我玩弄你的感情，但我和米兰又没什么。”
    主神又把脑袋靠了回去，他依然在看文件，声音软和极了：“这个呀，这确实是你的问题啊。”
    “我没有。”继寻加重了语气。
    “行吧。”主神把他的胳膊抱紧了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继寻：“……”
    怎么有种被无视了的感觉。
    “我真的没有。”他认真道，“我们是朋友，米兰对我很重要。”
    主神叹气，把文件扔开了：“但是米兰喜欢你呀，你们又每天那么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我会误会也很正常吧。”
    主神承认是误会啦？
    继寻有些意外，他垂下视线，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眼睛还眨了眨，一脸的暧.昧有趣。
    “我……”继寻一下子有些心虚了。
    在气泡世界时，陆子洋就说过不喜欢我和米兰在一起，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对方在意这件事吗？继寻压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很懊悔。
    我明明知道，却没有解释，我的做法真的没问题吗？这件事情上我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就在继寻费力反省的同时，主神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惜继寻没有留意，不然他就会发现那双眼睛明亮得过分，里面全是稳操胜券的机敏。
    小宝贝果然吃软不吃硬，主神有些得意。他那天稍微反思了下，对自己的做法也是相当不认可。
    我真的觉得他在玩弄我的感情吗？并不是。我之所以生气，只是因为嫉妒。
    但是……我竟然在吃醋，主神简直有些惊讶，我吃醋做什么？如果我想得到什么人，道德指责绝对是最无用也最惹人不快的方式了。我什么时候这么情绪化了，主神对自己相当不解。
    所以此时此刻，在继寻自责又后悔的时候，主神想的其实是另外的事。
    ——我想要他，我要得到他。
    而这对主神来讲，并不难。
    “亲爱的，我为了了解你，加班加点看了两星期的气泡世界报告。”主神开了口，语气挺委屈，“但是我怎么感觉你也不爱我呀。你爱我的话，我们也不至于重覆循环这么久吧？”
    “我……”这是事实，继寻无法反驳。
    “气泡世界明明是让你来弥补我的，怎么变成了对我的惩罚呀。”主神叹气。
    继寻试图解释：“我最后完成了，我确实爱你呀，我也很感激你。”
    “真的吗？”主神擡起眼睛，一脸的不相信，责怪道，“可是我只要有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就拉黑我，就不理我。我没联系你，你也从来不会主动找我。”
    这话好耳熟，陆子洋也这么说过，继寻有些着急，但又无从辩解：“我只是……”
    “只是不够爱我。”主神帮他补上了这句话。
    继寻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很爱你的。”
    “你爱我的话，”主神擡起眼睛，盯着他，问道，“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在一起？
    欸，等等……这是表白吗？
    继寻呆住了。
    主神继续道：“你可以只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可以做我希望你做的事情吗？我可以对你提出要求吗？”
    “什么要求？”继寻有些发楞。
    主神埋怨道：“你看你，还是在权衡利弊。我救你的时候，可没有想那么多。你付出的也不会比我多。”
    继寻咬了咬唇，非常抱歉了：“对不起，我……”
    “可以吗？”主神一脸期待。
    继寻觉得自己很狡猾了，这种时候他想的也还是自己。但他确实有些担心，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害怕被伤害，也害怕被抛弃。
    “如果我答应了，”继寻垂下眼睫，轻声问道，“你会爱我吗？”
    主神：“……”
    这个逻辑其实不太对，一般来讲，是先有爱才会提出交往，但是继寻的问法，就好像他需要付出什么，主神才会爱他。
    主神于是笑了，把人揉了一揉，纠正了这奇奇怪怪的逻辑：“我是爱你，才会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呀。”
    这个回答超出预料，继寻很意外，莫名有点惊喜。
    “真的吗？”他问道，声音不自觉地上扬着。
    “当然呀。”主神都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那你答应了吗？”
    “嗯！”继寻有点害羞，但还是笑了起来。
    “你好漂亮，你好乖。”主神忍不住掐了他的脸颊，“我非常喜欢你。”
    这有点疼，继寻捂着脸，有点困惑主神为什么会这么形容他，他刚刚还觉得自己混学分挺叛逆的呢。
    乖吗？
    超乖的好吗，主神觉得很满足。
    稍微哄哄就能好，那么点小脾气简直不值一提。而自己只要不开心了，小宝贝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好喜欢他，主神这么想道。想把他这样那样轮番虐一通，想看他羞耻到哭泣的模样，想看他明明害怕却又担心被抛弃的样子……那一定很刺激，好玩又刺激。
    晚会接近尾声了，主神把文件叠了起来，问道：“你明天有课吗？”
    “有的。”
    “那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欸？”继寻没明白。
    主神有点纠结：“去我那里有点远，你上课会麻烦的吧？我去你家你会方便很多。”
    “这……”可真是体贴。
    “不可以吗？”主神把人抱住了，漂亮的眼睛单纯又美好，“我以为你会想和我呆在一起呢，我就想和你一起呀。”
    继寻：“……”
    也太会了吧？小宝贝有些脸红了。
    应该是我想多了，继寻无奈极了，点了点头：“好吧。”
    主神在心里尖叫。
    天哪，我要疯了。
    这也太好骗了吧，怎么能这么听话？
    这就答应了？这也能答应？他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的天，主神按了按胸口，满脑子无法言说的禁忌想法根本控制不住。
    法则在上，我太喜欢他了。
    法则：别提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