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弄人心
过分？
继寻有点呆，心想把人弄湿的是你又不是我。他傻傻看着他，完全没掩饰脸上的惊讶之情。
这边是自助餐区域，陆续有人过来拿甜点，看到主神便行礼问好：“您好，您也来议长家玩呀。”
主神微笑着点头，亲和友好，完全没有刚才捉弄人的恶劣模样。
寒暄客套又官方，继寻没有兴趣掺和，他吃了第二个无花果塔。无花果的果肉经过腌制，甜味很特别，饱满又丰盈。在他拿第三个的时候，主神站到了他旁边。
“有那么好吃？”主神问道。
继寻转过头，主神盯着人看，伸手的动作很温柔，指关节蹭过嘴角的碎屑，擦掉了零星的痕迹。
继寻僵住了，目光越过身前的人，落在不远处。那边有人正往这里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他于是往后退了步，手背贴着嘴角，胡乱擦了擦。
主神大概也觉得不妥，他回头看了一看，又问道：“你住米兰这里吗？”
继寻咕咚喝了口气泡水，回答说：“假期会过来玩。”
“带我去你房间。”
继寻：“……”
大约是看出了对方的迟疑，主神笑了，毫不避讳地去牵他的手。继寻吓了一跳，慌忙避开了，他的手在身前攥了攥，然后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好吧，跟我来。”
继寻一路上都挺小心的，生怕被人看到。就挺奇怪的，如果是米兰和以赛亚，那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如果是主神的话，也不知道是自己心虚还是怎么地，继寻总觉得气氛玩味，暧.昧到不行。
客房是南洋风，木地板丶藤编的扶手椅，吊扇灯，印着风景的墙纸。阳台旁边有窗户，那里放着酒杯和茶具，继寻去泡茶，紧紧张张地把茶汤往陶瓷杯子里倒。
主神在床边坐下，摸了摸继寻的被子，米兰的气息还在。
——这两人的关系是这样的么？
他不应该随便脑补的，但这个情况真的让他很不开心。
当时签了所有权变更申请书，米兰很诚实地说自己喜欢他的娃娃，主神现在也没法有什么意见。那天怎么没觉得有什么呢？
并且说实话，他不仅不理解自己，也不理解米兰。
——喜欢一个玩具，那好好用就是了，为什么要给玩具意识呢？
如果继寻只是一个玩具，那他会留在我身边，他不会拒绝我，他会永远爱我。所以对我来讲，理性的做法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意识。
这是我的错误。那么米兰呢？
我明明签了同意书，米兰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劲去消除玩具身上的指令呢？他不介意玩具拒绝他丶离开他丶伤害他吗？完全无法理解呢。
继寻把茶端了过来，在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主神只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主神问道：“你和米兰在一起吗？”
继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拒绝我是因为米兰吗？”
这跟米兰有什么关系？继寻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
“不是啊。”他茫然地回答。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深究，就是你身上的指令，议事会是怎么同意消除的。”主神往后，撑着床沿看他，“米兰对你非常好呢。”
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可惜继寻没有这种心机，闻言他只是挺诧异的，消除指令？这有什么问题吗？
见人压根没搞懂，主神有点好笑：“你可真是天真。”
他就这么歪头看他，淡淡然道：“强吻我的是你，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呢。”
“……”继寻咬了咬下唇，尝试着为自己开脱，“我喝醉了。”
“喝醉可不是免责事由。”
继寻只好垂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
“而且说好不反悔的，”主神补充道，“你的信用度是0呢。”
继寻很不安，焦虑地捏了捏指头。
“所以你在做什么？”主神语带指责，“我同意了，你却又不肯了……你在玩我吗？”
“我没有。”继寻弱弱地辩解。
主神盯着人看。
是很完美。声调温和，长相柔软，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事都没有什么攻击性，就连玩弄人心的样子也是那么可爱，轻易就能让人心动。
“你让我和米兰为你做到这种程度……”主神看着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凉凉道，“你真的好会哦。”
继寻懵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情况：“我怎么了……”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嘲讽而满带轻视。
主神只是擡了擡下巴：“把你的控制面板打开。”
这是命令的口吻，继寻有点怕了，乖乖打开界面。
虚空中跳出模拟屏幕，主神点开最近通讯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继寻全程都没看他，只低着头，拳头捏着，拇指藏进掌心里。
见人没反对，主神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打开了聊天记录。
基本是米兰，偶尔会有以赛亚和蓝亭。内容其实没什么，日常且无聊，但米兰和以赛亚的对话框里全是爱心和宝贝。
“宝贝我想你了，在干嘛呀？”
“晚安宝贝，么么哒。”
“今天也是爱你的一天。（爱心）”
主神没有再往下看了，他关掉控制面板站起身，一脸的乏味：“你不愿意你就直接说，又是表白又是约的，到头来却说不行，我没兴趣被你玩。”
继寻擡起头，似乎在央求他不要说下去，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主神没什么反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继续道：“而且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你要是喜欢米兰，那就别来招惹我。”
僵持间，门被敲响了，咚咚两声，米兰在外面，问道：“宝贝你还不下来吗？不是说换完衣服就下来吗？”
继寻没有回答，主神深深看了他一眼，过去开了门。
米兰很意外，声调一下子降低了不少：“嗨，您怎么在这里……”
主神对他笑了笑，笑容挺友善，满满全是礼节。
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米兰看到继寻捧着脑袋在擦眼泪。
“你……”米兰都不知道该叫哪一个。
“你怎么了？”米兰问道，又回过头试图叫住罪魁祸首，“大人！”
主神没理他，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米兰只好进去，在椅子前半跪下，碰了碰他的膝盖，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了呀？”
继寻摇了头，脸上挺空白，没有什么表情。
米兰静静等着，好半天，继寻又擡起眼睛，略略笑了下，说：“对不起米兰，谢谢你。”
这是什么错乱的逻辑？
米兰戳了戳他：“主神把你气哭啦？”
继寻被逗笑了，嘴角牵了一牵，又摇了头，问道：“米兰你喜欢我？”
“非常喜欢呀。”
“谢谢你去气泡世界找我。”继寻真诚道。
他还记得最开始的那列地铁，以赛亚当时非常虚弱。入侵气泡世界，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有些过于郑重了，米兰一时语塞，就见小宝贝揉了揉眼睛：“谢谢你帮我消除指令。”
“……不用谢。”
“那是不是很麻烦呀？”继寻问道。
“也还好。”米兰担忧道，“是主神说什么了吗？”
继寻从椅子上下去，坐到了地上，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把额头抵在手臂上，力竭般叹了口气。
米兰在一旁，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我设计制造出来的，我对你有责任感，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呀。”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继寻回答。
米兰又想了想：“你对我也很好呀，我觉得这就可以了。”
“我有点想离开这里，”继寻茫然地望向天花板，“你会介意吗？”
“这……”
“你不同意我就不问了，”继寻不太确定，“你和以赛亚是希望我留在身边的，是吗？”
米兰看着他，点了头。
“哦。”继寻立刻放弃了。
“为什么想离开？”米兰不能理解，“这是最好的世界了，没有异化劳动，不需要为生计忙碌。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学习自己喜欢的知识。休息的时间也很多，每天轻轻松松。”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人就想要离开，那实在有点不值得呢。
继寻没有回答，米兰只好说：“那你提交申请吧，能不能通过再说。”
肯定会通过的，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主世界确实是最好的世界，外派这种事，没有人会主动申请，申请了就一定会通过。
“你想去什么样的世界？”米兰问。
继寻说：“有海的世界。”
外面的乐队换了个劈里啪啦的曲子，噪音连天，继寻开始打呵欠了：“我想回家。”
米兰挽留道：“这才早上呢，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继寻摇了头：“我想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呆着会难过的吧？”
“不会的。”
继寻拿出自己的包，包里装着奖牌，他低头看着，问道：“我能把奖牌放你这吗？”
两个金牌一个银牌，静静躺在授奖礼盒里，包装精致又华丽。
米兰挺可惜的：“这很不容易呢，我和以赛亚从没获过奖。”
他笑起来：“这绝对是我的房子里第一次出现奖牌这种东西。”
“那送给你。”继寻认真道。
“你……”米兰不笑了，神情一下子有些忧虑。
继寻又掏了掏自己的包，把小章鱼一并塞了过去：“这个还给你，谢谢你。”
米兰傻眼了：“你不需要了吗？”
“不需要了，”继寻摇了头，“这本来也不是我能拿的东西。”
“可是……”那是你的世界呀。
“你为我做了太多违规的事了。”
米兰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怎么在乎规则。”
“我好困，”继寻有些撑不住了，“我要回去了。”
“这里不可以睡吗？”
“太吵啦。”
“我可以把音乐关掉。”
“不用不用，”继寻背好了包，“你的客人们还在等你。”
“我送你回去。”
“不啦，太麻烦了。”继寻开始打呵欠，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下个休息日见啦。”
“好的。”米兰笑了，“过几天见。”
“再见再见。”
“好好学习哦。”
“会的哈哈。”
“你看起来还是很难过。”米兰伸手，“抱一个？”
继寻听话地回抱住，他在他肩头靠了靠，再次说道：“谢谢你，米兰。”
非常感谢。
感谢米兰，也感谢你。
很久以前，主神不要他，娃娃选择了变更所有权。现在也一样，被抛弃的感觉很难受，但继寻不是一个会去纠缠的人。
你说我不是玩具，你给了我意识，你告诉我世界很大，你在意我真实的意愿，你教我拒绝过分的要求，你希望我能爱你，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虽然遗憾，但生命里遗憾才是常事吧。体验过主神毫无保留的爱，继寻觉得自己很幸运了，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但我也爱我自己。
当初是你教会我这些的，不是吗？
主神：你好会哦。
小宝贝：……（哭到昏厥）